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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 應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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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2-3 22:26:36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本帖最後由 我本善良 於 2013-2-3 22:27 編輯

欒城 應詔集 目錄


《欒城集》•五十卷、《欒城後集》•二十四卷、《欒城三集》•十卷、《應詔集》•十二卷(內府藏本) 宋蘇轍撰。

 

轍有《詩傳》,已著錄。

 

案晁公武《讀書志》、陳振孫《書錄解題》載《欒城》諸集卷目,並與今本相同。

 

惟《宋史•藝文志》稱《欒城集》八十四卷、《應詔集》十卷、《策論》十卷、《均陽雜著》一卷。

 

焦竑《國史經籍志》則又於《欒城集》外別出《黃門集》七十卷。

 

均與晁、陳二家所紀不合。


引用:http://www.ourartnet.com/Sikuquanshu/Zhuanti/Shici/032/032.a.asp

今考《欒城集》及《後集》、《三集》共得八十四卷,《宋志》蓋統舉言之。

 

《策論》當即《應詔集》,而誤以十二卷為十卷,又複出其目。

 

惟《均陽雜著》未見其書,或後人掇拾遺文,別為編次,而今佚之歟?

 

至竑所載《黃門集》,宋以來悉不著錄。

 

疑即《欒城集》之別名,竑不知而重載之。

 

《宋志》荒謬,焦志尤多舛駁,均不足據要。

 

當以晁、陳二氏見聞最近者為准也。

 

其《正集》乃為尚書左丞時所輯,皆元祐以前之作。

 

《後集》則自元祐九年至崇寧四年所作。

 

《三集》則自崇寧五年至政和元年所作。

 

《應詔集》則所集策論及應試諸作。

 

轍之孫籀撰《欒城遺言》,於平日論文大旨,敘錄甚詳,而亦頗及其篇目。

 

如《紀辨才塔碑》,則雲見《欒城後集》。

 

於《馬知節文集跋》、《生日•漁家傲》詞諸篇之不在集中者,則並為全錄其文,以拾遺補闕。

 

蓋集為轍所手定,與東坡諸集出自他人裒輯者不同。

 

故自宋以來,原本相傳,未有妄為附益者。

 

特近時重刻甚稀。

 

此本為明代舊刊,尚少訛闕。

 

陸遊《老學庵筆記》稱,轍在績溪《贈同官》詩,有“歸報仇梅省文字,麥苗含穟欲蠶眠”句,譏均州刻本輒改作“仇香”之非。

 

今此仍作“仇梅”,則所據猶宋時善本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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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2-3 22:29:50 | 只看該作者

欒城應詔集卷一 進論五首


【夏論】

 

聖人之道,苟可以安於天下,不求夫為異也。

 

堯舜傳之賢,而禹傳之子。

 

天下以為禹無聖人而傳之,而後授之其子孫也。

 

夫聖人之于天下,不従其所安而為之,而求異夫天下之人,何其用心之淺邪?

 

昔者湯有伊尹,武王有周公。

 

而周公,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也。

 

湯之太甲,武之成王,皆可以為天下,而湯不能與其臣,武王不以與其弟,誠以為其子之才,不至於亂天下者,則無事乎授之他人而以為異也。

 

而天下之人,何獨疑夫禹載?

 

今夫人之愛其子,是天下之通義也。

 

有得焉而思以予其子孫,人情之所皆然也。

 

聖人以是為不可易,故従而聽之,使之父子相繼而無相亂。

 

以至於堯,堯舉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堯之天下而又授之禹。

 

舉天下而授之人,此聖人之所以大過人,而天下後世之所不能也。

 

天下後世之所不能,而聖人獨為之,豈以為異哉!

 

夫天下之人不能皆賢而有異人焉,為異而震之,則天下皆將喜其名而失其真,故夫堯舜之傳賢者,是不得已而然也。

 

使堯之丹朱,舜之商均,僅可以守天下,而堯肯傳之舜,舜肯傳之禹,以為異而疑天下哉?

 

然則禹之不以天下授益,非以益為不足受也。

 

使天下複有禹,而愚知禹不以天下授之矣,何者?

 

啟足以為天下故也。

 

啟為天下,而益為之佐,是益不失為伊尹、周公,而其功猶可以及天下也。

 

蓋聖人之不喜異也如此。

 

昔者嘗聞之:魯人之法,贖人者受金於府。

 

子貢贖人而不受賞,夫子歎曰:嗟夫!

 

使魯之不復贖人者,賜也。

 

夫贖人而不以為功,此君子之所以異于眾人者,而其弊乃至於不贖。

 

是故聖人不喜為異,以其有時而窮也。

 

閔子終三年之喪,見於夫子,援琴而歌,戚戚而不樂,作而曰:先王制禮,弗敢過也。

 

子夏終三年之喪,見於夫子,取琴而鼓之,其樂衎衎然,作而曰:先王制禮,不敢不及也。

 

而夫子皆以為賢。

 

由此觀之,聖人之行,豈求勝夫天下人哉,亦有所守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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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樓主| 發表於 2013-2-3 22:30:11 | 只看該作者

欒城應詔集卷一 進論五首


【商論】

 

商之有天下者三十世,而周之世三十有七;

 

商之既衰而復興者五王,而周之既衰而復興者宣王一人而已。

 

蓋商之多賢君,宜若其世之過於周,而反不如;

 

周之賢君不如商之多,而其久于商者乃數百歲也。

 

此二者所以使天下之人疑焉而不知其故也。

 

蓋常以為周公之治天下,務為文章繁縟之禮,以和柔馴擾天下剛強之民,故其道本於尊尊而親親,貴老而慈幼,使民之父子相愛而兄弟相悅,以無犯上難制之氣,行其至柔之道,以揉天下之戾心,而去其剛毅勇果之政,故其享天下至久。

 

而諸侯內侵,京師不振,卒於廢為至弱之國。

 

何者?

 

優柔和易之道,可以為久,而不可以為強也。

 

若夫商人之所以為天下者,不可複見矣。

 

竊常求之於《詩》《書》之間,見夫《詩》之寬緩而和柔,《書》之委曲而繁重者,舉皆周也。

 

而商人之詩,駿發而嚴厲,其書簡潔而明肅,以為商人之風俗,蓋在乎此矣。

 

夫惟天下之有剛強不屈之俗也,故其後世有以自振於衰微。

 

然至於其敗也,一散而不可複止。

 

故夫物之強者易以折,而柔忍者可以久存。

 

柔者可以久存,而常困於不勝;

 

強者易以折,而其未也,乃可以有所立。

 

且此非聖人之罪也,物莫不有所短。

 

方其盛也,長用而短伏;

 

及其衰也,長伏而短見。

 

夫聖人惟能就其所長而用之也。

 

是故當其盛時,天下惟其長之知,而不知其短之所在。

 

及其後世用之不當,其長日已消亡,而短日出。

 

故夫能久者,常不能強,能以自奮者,常不能久。

 

此商人之所以不長,而周之所以不振也。

 

嗚呼!

 

聖人之慮天下亦有所就而已,蓋不能使之無敝也。

 

使之能久而不能強,能以自奮而不能以及遠,此二者存乎其後世之賢與不賢也。

 

故太公封于齊,尊賢而尚功。

 

周公曰:後世必有篡奪之臣。

 

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

 

太公曰:後世浸衰矣。

 

夫尊賢尚功,則近于強;

 

親親尊尊,則近於弱,終於齊有田氏之禍,而魯人困於盟主之令。

 

蓋商之政近于齊,而周公之所以治周者,其所以治魯也。

 

故齊強而魯弱,魯未亡而齊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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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2-3 22:30:39 | 只看該作者

欒城應詔集卷一 進論五首


【周論】

 

《傳》雲:夏之政尚忠,商之政尚質,周之政尚文。

 

而仲尼亦雲: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

 

吾従周。

 

予讀《詩》、《書》,曆觀唐虞,至於商周。

 

蓋嘗以為自生民以來,天下未嘗一日而不趨於文也。

 

文之為言,猶曰萬物各得其理雲爾。

 

父子君臣之間、兄弟夫婦之際,此文之所由起也。

 

昔者生民之初,父子無義,君臣無禮,兄弟不相愛,夫婦不相保,天下紛然而淆亂,忿鬥而相苦。

 

文理不著,而人倫不明,生不相養,死不相葬,天下之人,舉皆戚然,有所不甯於其心。

 

然後反而求其所安,屬其父子而列其君臣,聯其兄弟而正其夫婦。

 

至於虞夏之世,乃益去其鄙野之制。

 

然猶以天子之尊而飯土塯,啜土鉶,土階三尺,茆茨而不翦。

 

至於周而後大備,其粗始于父子之際,而其精布於天下,其用甚廣而無窮。

 

蓋其當時莫不自以為文於前世,而其後之人乃更以質也。

 

是故祭祀之禮,陳其籩豆,列其鼎俎,備其醪醴,俯伏以薦思,其飲食醉飽之樂而不可見也。

 

於是灌用鬱鬯,藉用白茆,既沃而莫之見,以為神縮之也。

 

體魄降於地,魂氣升於天,恍惚誕謾,而不知其所由處,聲音氣臭之類,恐不能得當也。

 

於是終祭於屋漏,繹祭於祊,以為人子之心無所不至也。

 

薦之以滋味,重之以膾炙,恐鬼神之不屑也;

 

薦之以血毛,重之以體薦,恐父祖之不吾安也。

 

於是先黍稷,而後稻梁,先大羹而後庶羞,以為不敢忘禮,亦不敢忘愛也。

 

丁甯反復,優遊而不忍去,以為可以盡人子之心,而人子之心亦可以少安矣。

 

故凡世之所謂文者,皆所以安夫人之所不安。

 

而人之所安者,事之所當然也。

 

仲尼區區于衰周之末,收先王之遺文,而與曾子推論禮之所難處,至於毫釐纖悉之際,蓋以為王道之盛其文理當極於此焉耳。

 

及周之亡,無下大壞,強淩弱,眾暴寡,而後世乃以為用文之弊。

 

夫自唐虞以至於商,漸而入于文。

 

至於周,而文極於天下。

 

當唐虞、夏商之世,蓋將求周之文,而其勢有所未至,非有所謂質與忠也。

 

自周而下,天下習于文,非文則無以安天下之所不足,此其勢然也。

 

今夫冠婚喪葬而不為之禮,墓祭而不廟,室祭而無所,仁人君子有所不安於其中而曰不文,以従唐虞、夏商之質。

 

夫唐虞、夏商之質,蓋將以求周之文而未至者,非所以為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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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2-3 22:31:12 | 只看該作者

欒城應詔集卷一 進論五首


【六國論】

 

愚讀六國世家,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眾,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于滅亡,常為之深思遠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

 

蓋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慮患之疏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

 

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

 

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

 

韓、魏塞秦之沖,而蔽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

 

昔者范睢用於秦而收韓,商鞅用於秦而收魏。

 

昭王未得韓、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壽,而范睢以為憂。

 

然則秦之所忌者,可以見矣。

 

秦之用兵于燕、趙,秦之危事也。

 

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乘之於後,此危道也。

 

而秦之攻燕、趙,未嘗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

 

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間,此豈知天下之勢邪?

 

委區區之韓、魏,以當強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

 

韓、魏折而入于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于東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禍。

 

夫韓、魏不能獨當秦,而天下之諸侯籍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

 

秦人不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完於其間矣。

 

以四無事之國,佐當寇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

 

以二國委秦,而四國休息於內,以陰助其急。

 

若此,可以應夫無窮,彼秦者將何為哉?

 

不知出此,而乃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敗約,以自相屠滅,秦兵未出,而天下諸侯已自困矣。

 

至使秦人得間其隙,以取其國,可不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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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2-3 22:31:37 | 只看該作者

欒城應詔集卷一 進論五首


【秦論】

 

秦人居諸侯之地,而有萬乘之志,侵辱六國,斬伐天下,不數十年之間,而得志於海內。

 

至其後世,再傳而遂亡。

 

劉季起於匹夫,斬艾豪傑,蹙秦誅楚,以有天下。

 

而其子孫,數十世而不絕。

 

蓋秦、漢之事,其所以起者不同,而其所以取之者無以相遠也。

 

然劉、項奮臂于閭閻之中,率天下蜂起之兵西向以攻秦,無一成之聚,一夫之眾,驅罷弊適戍之人,以求所非望,得之則生,失之則死。

 

以匹夫而圖天下,其勢不得不疾戰以趨利,是以冒萬死求一生而不顧。

 

今秦擁千里之地,而乘累世之業,雖閉關而守之,畜威養兵,拊循士民,而諸侯誰敢謀秦?

 

觀天下之釁,而後出兵以乘其弊,天下夫誰敢抗。

 

而惠文、武昭之君,乃以萬乘之資,而用匹夫,所以圖天下之勢,疾戰而不顧其後,此宜其能以取天下,而亦能以亡之也。

 

夫劉、項之勢,天下皆非吾有,起於草莽之中,因亂而爭之,故雖馳天下之人,以爭一旦之命,而民猶有待於戡定,以息肩於此。

 

故以疾戰定天下,天下既安,而下無背叛之志。

 

若夫六國之際,諸侯各有分地,而秦乃欲以力征,強服四海,不愛先王之遺黎,第為子孫之謀,而竭其力以爭鄰國之利,六國雖滅,而秦民之心已散矣。

 

故秦之所以謀天下者,匹夫特起之勢,而非所以承祖宗之業以求其不失者也。

 

昔者嘗聞之:周人之興數百年,而後至於文、武。

 

文、武之際,三分天下而有其二,然商之諸侯猶有所未服,紂之眾,未可以不擊而自解也。

 

故以文、武之賢,退而修德,以待其自潰。

 

誠以為後稷、公劉、太王、王季勤勞不懈,而後能至於此,故其發之不可輕,而用之有時也。

 

嗟夫!

 

秦人舉累世之資,一用而不復惜,其先王之澤,已竭於取天下,而尚欲求以為國,亦已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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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樓主| 發表於 2013-2-3 22:32:40 | 只看該作者

欒城應詔集卷二 進論五首


【漢論】

 

古之聖人,制為君臣之分,天子以其一身,立乎天下之上,安受天下之奉己而不辭。

 

天下之人,奇才壯士,爭出其力,自盡于天子之下,而無所逃遁。

 

此二者何為如此也?

 

天下之事,固其賢者為之也。

 

仁人君子盡心以制天下之事,而無所不成;

 

武夫猛士竭其力以翦天下之暴亂,而無所不定。

 

此其類非不智且勇也,然而不得其君,則其心常鰓鰓然,曠四海而不能以自安,功成事業立,缺然反顧,而莫之能受。

 

是以天下之賢才,其才雖足以取之,而常喜天下之有賢君者,利其有以受之也。

 

蓋古之人君,收天下之英雄,而不失其心,故天下皆爭歸之也。

 

而英雄之士,因其君之資,以用力於天下,功成求得,而不敢為背叛之操。

 

故上下相守,而可以至於無窮。

 

惟其君臣相戾,而不能以相用,君以為無事乎其臣,臣以為無事乎其君,君無所用,以至於天下之不親,臣無以用之,以至於煢煢而無所底麗,而天下始大亂矣。

 

且彼不知夫天下之意也,天下之人,皆人臣也,而誰能以相従?

 

惟其因天子之權而用之,是以雖其比肩之人,而莫敢抗。

 

彼見天下之莫吾抗也,則以為天下之畏我,而不知己之戴君之威而行也。

 

故或狃天下之畏己,而反以求去其君。

 

其君既去,而天下之人,孰畏而不為變哉?

 

昔者西漢之衰,王莽竊取其人君之權而執之,以求取其天下。

 

方其執之而未取也,天下不知其將取之,是以俯首而奉其所為。

 

何者?

 

天下之心,猶以為漢役之也。

 

至於天下在莽,而其英雄之士,遂起而共攻之,不數年,而莽以大敗。

 

何者?

 

天下不服無漢之王莽也。

 

其後東漢之亂,獻帝奔走於草莽之中,曹操出之以為帝王。

 

當是之時,天下已無漢矣,而唯曹氏之為聽。

 

然天下之英雄,猶以為名,皆起而爭之,終曹公之身,而不能以自安。

 

猶幸其當時之人,皆知漢之天下已去,而操收之也,是以心服曹氏而安為之臣。

 

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

 

天下無道,禮樂征伐自諸侯出。

 

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

 

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

 

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

 

蓋天下之情,居下而幹其上之政者,以為己之享其利也,而不知天下之爭心皆將囂然而不平。

 

是以其素所服者愈狹,則其失之也愈速。

 

何則?

 

其不平者眾也。

 

故曰: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在大夫四世矣,而三桓之子孫微矣。

 

嗚呼!

 

公室既微,則三桓之子孫,天下之所謂宜盛者也,而終以衰弱而不振,則夫君臣之分可知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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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應詔集卷二 進論五首


【三國論】

 

天下皆怯而獨勇,則勇者勝;

 

皆暗而獨智,則智者勝。

 

勇而遇勇,則勇者不足恃也;

 

智而遇智,則智者不足用也。

 

夫唯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難蜂起而難平。

 

蓋嘗聞之,古者英雄之君,其遇智勇也,以不智不勇,而後真智大勇乃可得而見也。

 

悲夫!

 

世之英雄,其處於世,亦有幸不幸邪。

 

漢高祖、唐太宗,是以智勇獨過天下而得之者也;

 

曹公、孫、劉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

 

以智攻智,以勇擊勇,此譬如兩虎相捽,齒牙氣力,無以相勝,其勢足以相擾,而不足以相斃。

 

當此之時,惜乎無有以漢高帝之事制之者也。

 

昔者項籍乘百戰百勝之威,而執諸侯之柄,咄嗟叱吒,奮其暴怒,西向以逆高祖,其勢飄忽震盪如風雨之至。

 

天下之人,以為遂無漢矣。

 

然高帝以其不智不勇之身,橫塞其沖,徘徊而不進,其頑鈍椎魯,足以為笑於天下,而卒能摧折項氏而待其死,此其故何也?

 

夫人之勇力,用而不已,則必有所耗竭;

 

而其智慮久而無成,則亦必有所倦怠而不舉。

 

彼欲就其所長以制我于一時,而我閉而拒之,使之失其所求,逡巡求去而不能去,而項籍固已敗矣。

 

今夫曹公、孫權、劉備,此三人者,皆知以其才相取,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

 

世之言者曰:孫不知曹,而劉不如孫。

 

劉備唯智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於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勝,則亦已惑矣。

 

蓋劉備之才,近似于高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術。

 

昔高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其道有三焉耳:先據勢勝之地,以示天下之形;

 

廣收信、越出奇之將,以自輔其所不逮;

 

有果銳剛猛之氣而不用,以深折項籍倡狂之勢。

 

此三事者,三國之君,其才皆無有能行之者。

 

獨一劉備近之而未至,其中猶有翹然自喜之心,欲為椎魯而不能純,欲為果銳而不能達,二者交戰於中,而未有所定。

 

是故所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

 

棄天下而入巴蜀,則非地也;

 

用諸葛孔明治國之才,而當紛紜征伐之沖,則非將也;

 

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將以攻人,則是其氣不足尚也。

 

嗟夫!

 

方其奔走于二袁之間,困于呂布而狼狽於荊州,百敗而其志不折,不可謂無高祖之風矣,而終不知所以自用之方。

 

夫古之英雄,唯漢高帝為不可及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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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應詔集卷二 進論五首


【晉論】

 

禦天下有道,休之以安,動之以勞,使之安居而能勤,逸處而能憂,其君子周旅揖讓不失其節,而能耕田射馭,以自致其力,平居習為勉強而去其惰傲,曆精而日堅,勤勞而日強,冠冕佩玉之人而不憚執天下之大勞。

 

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無足為者,而天下之匹夫,亦無以求勝其上。

 

何者?

 

天下之亂,蓋嘗起於上之所憚而不敢為,天下之小人,知其上之有所憚而不敢為,則有以乘其間而致其上之所難。

 

夫其上之所難者,豈非死傷戰鬥之患,匹夫之所輕而士大夫之所不忍以其身試之者邪?

 

彼以死傷戰鬥之患邀我,而我不能應,則無怪乎天下之至於亂也。

 

故夫君子之于天下,不見其所畏,求使其所畏之不見,是故事有所不辭,而勞苦有所不憚。

 

昔者晉室之敗,非天下之無君子也。

 

其君子皆有好善之心,高談揖讓,泊然沖虛,而無慷慨感激之操,大言無當,不適於用,而畏兵革之事。

 

天下之英雄,知其所忌而竊乘之,是以顛沛隕越,而不能以自存。

 

且夫劉聰、石勒、王敦、祖約,此其奸詐雄武,亦一世之豪也。

 

譬如山林之人,生於草木之間,大風烈日之所咻,而霜雪饑饉之所勞苦,其筋力骨節之所嘗試者,亦已至矣。

 

而使王衍、王導之倫,清談而當其沖,此譬如千金之家,居於高堂之上,食肉飲酒,不習寒暑之勞,而欲以之捍禦山林之勇夫,而求其成功,此固奸雄之所樂攻而無難者也。

 

是以雖有賢人君子之才,而無益於世;

 

雖有盡忠致命之意,而不救於患難。

 

此其病起於自處太高,而不習天下之辱事,故富而不能勞,貴而不能治。

 

蓋古之君子,其治天下,為其甚勞而不失其高;

 

食其甚美而不棄其糲。

 

使匹夫小人,不知所以用其勇,而其上不失為君子。

 

至於後世,為其甚勞而不知以自複,而為秦之強;

 

食其甚美而無以自實,而為晉之敗。

 

夫甚勞者,固非所以為安;

 

而甚美者,亦非所以自固。

 

此其所以喪天下之故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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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應詔集卷二 進論五首


【七代論】

 

英雄之士,能因天下之勢而遂成之。

 

天下之勢,未有可以必成者也,而英雄之士,常因其隙而入於其間,堅忍而不變,是以天下之勢遂成而不可解。

 

自晉以下,天下何其紛紛也。

 

強者不能以相吞,而弱者不能以相服,其德不足以相君臣,而其兵不足以相吞滅。

 

天下大亂,離而為南北,北又離而為東西,其君臣又自相篡取而為七代,至於隋而後合而為一。

 

蓋其間百有餘年之中,其賢君名臣累累而出者,不為少矣。

 

然而南不能渡河以有北之民;

 

而北不能過江以侵南之地。

 

豈其百年之間。

 

南無間之足乘,而北無隙之要入哉?

 

蓋亦其勢之有所不可者也。

 

七代之際,天下嘗有變矣。

 

宋取之晉,齊取之宋,梁取之齊,陳取之梁,而周、齊取之後魏。

 

此五釁者,兵交而不解,內亂而無救,其間非小也,而其四鄰拱手遠望,而莫敢入。

 

蓋其取之者,誠有以待之,而不可以乘其倉卒也。

 

嗟夫!

 

北方之人,其力不足以並南,而南方之勢,又固不可以爭衡於中國,則七代之際,天下將不可合邪?

 

嘗試論之。

 

姚泓、宋武之際,天下將合之際也。

 

姚興既死,而秦地大亂。

 

武帝舉江南之兵長驅以攻秦,兵不勞而關中定。

 

此天下之一時也。

 

及夫劉穆之死,關中未安,席不及暖,兵不及息,而奔走以防江南之亂,留孺子孱將,以抗四方強悍之虜,則天下之勢已遂去矣。

 

且此惟不能因天下之勢而遂成之也,則夫天下之勢亦隨去之而已矣。

 

且夫孫權、曹操之事,足以見矣。

 

曹操之不能過江以攻孫權,力有所未足也。

 

而孫權終莫肯求逞于中國,蓋其志將以僥倖乎北方之大亂,然後奮而乘其弊,而非以為其地之足以抗衡于中原也。

 

嗟夫!

 

使武帝既入關,因而居之,以鎮撫其人民,南漕江淮之資,西引巴漢之粟,而內因關中之盛,厲兵秣馬,以問四方之罪戾。

 

當此之時,天下可以指麾而遂定矣,而何江南之足以蒂芥夫吾心哉!

 

然而其事則不可以不察也,其心將有所取乎晉,而恐夫人之反之于南,是以其心憂懼顛倒,而不見天下之勢。

 

孔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

 

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故夫有可以取天下之勢而不顧,以求移其君,而遂失之者,宋武之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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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應詔集卷二 進論五首


【隋論】

 

人之於物,聽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則人重而物輕。

 

人重而物輕,則物之附人也堅。

 

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輕也。

 

古之聖人,其取天下,非其驅而來之也;

 

其守天下,非其劫而留之也。

 

使天下自附,不得已而為之長,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

 

夫是以去就之權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謂人重而物輕。

 

且夫吾之於人,己求而得之,則不若使之求我而後従之;

 

己守而固之,則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後與之。

 

故夫智者或可與取天下矣,而不可與守天下。

 

守天下則必有大度者也。

 

何者?

 

非有大度之人,則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術留天下。

 

以術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

 

昔者三代之君,享國長遠,後世莫能及。

 

然而亡國之暴,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

 

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

 

自周失其政,諸侯用事,而秦獨得山西之地,不過千里。

 

韓、魏壓其沖,楚脅其肩,燕、趙伺其北,而齊掉其東。

 

秦人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後合而為一。

 

秦見其取天下若此其難也,而以為不急持之,則後世且複割裂以為敵國。

 

是以銷名城,殺豪傑,鑄鋒鏑,以絕天下之望。

 

其所以準備而固守之者甚密如此,然而海內愁苦無聊,莫有不忍去之意。

 

是以陳勝、項籍因民之不服,長呼起兵,而山澤皆應。

 

由此觀之,豈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太過之弊歟?

 

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見天下之久不定,而重失其定也。

 

蓋自東晉以來,劉聰、石勒、慕容、苻堅、姚興、赫連之徒,紛紛而起者,不可勝數。

 

至於元氏,並吞滅取,略已盡矣,而南方未服。

 

元氏自分而為周、齊。

 

周並齊而授之隋。

 

隋文取梁滅陳,而後天下為一。

 

彼亦見天下之久不定也,是以全得天下之眾,而恐其失之;

 

享天下之樂,而懼其不久;

 

立于萬民之上,而常有猜防不安之心,以為舉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據之懷,制為嚴法峻令,以杜天下之變。

 

謀臣舊將,誅滅略盡,獨死于楊素之手,以及於大故。

 

終於煬帝之際,天下大亂,塗地而莫之救。

 

由此觀之,則夫隋之所以亡者,無以異于秦也。

 

悲夫!

 

古之聖人,修德以來天下,天下之所為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視失天下甚輕。

 

夫惟視失天下甚輕,是故其心舒緩,而其為政也寬。

 

寬者生於無憂,而慘急者生於無聊耳。

 

昔嘗聞之,周之興,太王避狄於岐,豳之人民扶老攜幼,而歸之岐山之下,累累而不絕,喪失其舊國,而卒以大興。

 

及觀秦、隋,唯不忍失之而至於亡,然後知聖人之為是寬緩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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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應詔集卷三 進論五首


【唐論】

 

天下之變,常伏於其所偏重而不舉之處,故內重則為內快,外重則為外患。

 

古者聚兵京師,外無強臣,天下之事,皆制於內。

 

當此之時,謂之內重。

 

內重之弊,奸臣內擅而外無所忌,匹夫橫行于四海而莫之能禁。

 

其亂不起于左右之大臣,則生於山林小民之英雄。

 

故夫天下之重,不可使專在內也。

 

古者諸侯大國,或數百里,兵足以戰,食足以守,而其權足以生殺,然後能使四夷、盜賊之患不至於內,天子之大臣有所畏忌,而內患不作。

 

當此之時,謂之外重。

 

外重之弊,諸侯擁兵,而內無以制。

 

由此觀之,則天下之重,固不可使在內,而亦不可使在外也。

 

自周之衰,齊、晉、秦、楚,綿地千里,內不勝於其外,以至於滅亡而不救。

 

秦人患其外之已重而至於此也,於是收天下之兵而聚之關中,夷滅其城池,殺戮其豪傑,使天下之命皆制于天子。

 

然至於二世之時,陳勝、吳廣大呼起兵,而郡縣之吏,熟視而走,無敢誰何。

 

趙高擅權於內,頤指如意,雖李斯為相,備五刑而死于道路。

 

其子李由守三川,擁山河之固,而不敢校也。

 

此二患者,皆始於外之不足而無有以制之也。

 

至於漢興,懲秦孤立之弊,乃大封侯王。

 

而高帝之世,反者九起,其遺孽餘烈,至於文、景而為淮南、濟北、吳、楚之亂。

 

於是武帝分裂諸侯,以懲大國之禍,而其後百年之間,王莽遂得以奮其志於天下,而劉氏子孫無複齟齬。

 

魏晉之世,乃益侵削諸侯,四方微弱,不復為亂,而朝廷之權臣、山林之匹夫,常為天下之大患。

 

此數君者,其所以制其內外輕重之際,皆有以自取其亂而莫之或知也。

 

夫天下之重,在內則為內憂,在外則為外患。

 

而秦漢之間,不求其勢之本末,而更相懲戒,以就一偏之利,故其禍迴圈無窮而不可解也。

 

且夫天子之于天下,非如婦人孺子之愛其所有也。

 

得天下而謹守之,不忍以分於人,此匹夫之所謂智也,而不知其無成者,未始不自不分始。

 

故夫聖人將有所大定於天下,非外之有權臣,則不足以鎮之也。

 

而後世之君,乃欲去其爪牙,翦其股肱,而責其成功,亦已過矣。

 

愚嘗以為天下之勢,內無重,則無以威外之強臣,外無重,則無以服內之大臣而絕奸民之心。

 

此二者,其勢相持而後成,而不可一輕者也。

 

昔唐太宗既平天下,分四方之地,盡以沿邊為節度府,而范陽、朔方之軍,皆帶甲十萬,上足以制夷狄之難,下足以備匹夫之亂,內足以禁大臣之變。

 

而其將帥之臣常不至於叛者,內有重兵之勢,以預製之也。

 

貞觀之際,天下之兵八百餘府,而在關中者五百,舉天下之眾,而後能當關中之半。

 

然而朝廷之臣亦不至於乘間釁以邀大利者,外有節度之權以破其心也。

 

故外之節度,有周之諸侯外重之勢,而易置従命,得以擇其賢不肖之才。

 

是以人君無征伐之勞,而天下無世臣暴虐之患。

 

內之府兵,有秦之關中內重之勢,而左右謹飭,莫敢為不義之行。

 

是以上無逼奪之危,下無誅絕之禍。

 

蓋周之諸侯,內無府兵之威,故陷於逆亂而不能自止。

 

秦之關中,外無節度之援,故脅于大臣而不能以自立。

 

有周秦之利,而無周秦之害,形格勢禁,內之不敢為變,而外之不敢為亂,未有如唐制之得者也。

 

而天下之士不究利害之本末,猥以成敗之遺蹤而論計之得失,徒見開元之後,強兵之將皆為天下之大患,而遂乙太宗之制為倡狂不審之計。

 

夫論天下,論其勝敗之形,以定其法制之得失,則不若窮其所由勝敗之處。

 

蓋天寶之際,府兵四出,萃于范陽,而德宗之世,禁兵皆戍趙、魏,是以祿山、朱泚得至於京師,而莫之能禁,一亂塗地。

 

終於昭宗,而天下卒無寧歲。

 

內之強臣,雖有輔國、元振、守澄、士良之徒,而卒不能制唐之命,誅王涯,殺賈餗,自以為威震四方,然劉従諫為之一言,而震懾自斂,不敢複顧。

 

其後崔昌遐倚朱溫之兵以誅宦官,去天下之監軍,而無一人敢與抗者。

 

由此觀之,唐之衰,其弊在於外重,而外重之弊,起於府兵之在外,非所謂制之失,而後世之不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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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2-3 22:35:26 | 只看該作者

欒城應詔集卷三 進論五首


【五代論】

 

昔者商周之興,始於稷、卨,而至於湯、武,凡數百年之間,而後得志於天下。

 

其成功甚難,而享天下之利至緩也。

 

然桀、紂既滅,收天下,朝諸侯,自處於天子之尊,而下無不服之志,誅一匹夫,而天下遂定,蓋其用力亦甚易而無勞也。

 

至於秦漢之際,其英雄豪傑之士,逐天下之利惟恐不及,而開天下之釁惟恐其後之也。

 

奮臂於大澤,而天下之士雲合回應,轉戰終日,而辟地千里。

 

其取天下,若此其無難也。

 

然天下已定,君臣之分既明,分裂海內,以王諸將,將以傳之無窮,百世而不變。

 

而數歲之間,功臣大國反者如蝟毛而起。

 

是何其取之之易而守之之難也?

 

若夫五代干戈之際,其事雖不足道,然觀其帝王起於匹夫,鞭笞海內,戰勝攻取,而自梁以來,不及百年,天下五禪,遠者不過數十年,其智慮曾不足以及其後世,此亦甚可怪也。

 

蓋嘗聞之,梁之亡,其父子兄弟自相屠滅,虐用其民,而天下叛;

 

周之亡,適遭聖人之興,而不能以自立。

 

此二者君子之所不疑於其間也。

 

而後唐之莊宗、明宗與晉、漢之高祖,皆以英武特異之姿,據天下太半之地,及其子孫材力智勇亦皆有以過人者,然終以敗亂而不可解,此其勢必有以自取之也。

 

蓋唐、漢之亂,始于功臣,而晉之亂,始于戎狄,皆其以易取天下之過也。

 

莊宗之亂,晉高祖以兵趨夷門,而後天下定于明宗;

 

後唐之亡,匈奴破張達之兵,而後天下定于晉;

 

匈奴之禍,周太祖發南征之議,而後天下定於漢。

 

故唐滅于晉,晉亂於匈奴,而漢亡于周。

 

蓋功臣負其創業之勳,而匈奴恃其驅除之勞,以要天子。

 

聽之則不可以久安,而誅之則足以召天下之亂,動一功臣,天下遂並起而軋之矣。

 

故唐奪晉高祖之權而亡,晉絕匈奴之和親而滅,漢誅楊邠、史肇而周人不服,以及於禍。

 

彼其初,無功臣,無匈奴,則不興;

 

而功臣、匈奴卒起而滅之。

 

故古之聖人,有可以取天下之資而不用,有可以乘天下之勢而不顧,撫循其民,以待天下之自至。

 

此非以為苟仁而已矣,誠以為天下之不可以易取也。

 

欲求天下而求之于易,故凡事之可以就天下者,無所不為也。

 

無所不為而就天下,天下既安而不之改,則非長久之計也。

 

改之而不顧,此必有以忤天下之心者矣。

 

昔者晉獻公既沒,公子重耳在翟,裏克殺奚齊、卓子而召重耳。

 

重耳不敢入。

 

秦伯使公子縶往吊,且告以晉國之亂,將有所立于公子。

 

重耳再拜而辭,亦不敢當也。

 

至於夷吾,聞召而起,以汾陽之田百萬命裏克,以負蔡之田七十萬命丕鄭,而奉秦以河外列城五。

 

及其既入,而背內外之賂,殺裏克、丕鄭而發兵以絕秦,兵敗身虜,不復其國。

 

而後文公徐起而收之,大臣援之于內,而秦、楚推之於外,既反而霸于諸侯。

 

唯其不求入,而人入之,無賂於內外,而其勢可以自入。

 

此所以反國而無後憂也。

 

其後劉季起于豐沛之間,従天下武勇之士入關,以誅暴秦,降子嬰。

 

當此之時,功冠諸侯,其勢遂可以至於帝王。

 

此皆沛公之所自為,而諸將不與也。

 

然至追項籍於固陵,兵敗,而諸將不至,乃捐數千里之地以與韓信、彭越,而此兩人卒負其功,背叛而不可制。

 

故夫取天下不可以僥倖于一時之利。

 

僥倖于一時之利,則必將有百歲不已之患。

 

此所謂不及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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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2-3 22:56:02 |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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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論】

 

伊尹既立太甲,不明而放諸桐,天下不以為不義。

 

武王既沒,成王幼,周公攝天子之位,朝諸侯于明堂,而召公不說,管叔、蔡叔咸叛,天下幾至於不救。

 

二者此其故何也?

 

太甲既立矣,而不足以治天下,則夫伊尹猶有以辭於後世也。

 

蓋周公之事,其跡無以異于伊尹,然天下之人舉皆疑而不信,此無足怪也。

 

何者?

 

天下未知夫成王之不明,而周公攝,則是周公未有以服天下之心而強攝焉,以為之上也。

 

且夫伊尹之攝其事,則有所不得已而然爾。

 

太甲雖廢,而伊尹未敢有所複立,以召天下之亂,故寧以己攝焉,而待夫太甲之悔,是以天下無疑乎其心。

 

今夫周公之際,其勢未至於不得已也。

 

使成王拱手以居天下之上,而周公為之佐,以成王之名號於天下,而輔之以周公,此所謂其勢之未至於不得已者矣。

 

而周公不居,則夫天下之謗,周公之所自取也。

 

然愚以為不然,挾天子以令天下,此諸葛孔明之事耳,而周公豈不足以知之?

 

蓋夫人臣惟無執天子之權,人臣而執天子之權,則必有忠於其心,而後可以自免於難。

 

何者?

 

人臣而用天子之事,此天子之所忌也。

 

以一人之身,上為天子之所忌,而下為左右之大臣従而媒孽其短,此古之忠臣所以盡心而不免於禍,而世之奸雄之士所以動其無君之心而不顧者也。

 

使成王用事於天下,而周公制其予奪之柄,則愚恐成王有所不平於其心,而管、蔡之徒乘其隙而間之,以至於亂也。

 

使成王有天子之虛名,而不得制天下之政,則愚恐周公有所不忍於其志,赧然其有不安之心也。

 

是以寧取而攝之,使成王無與乎其間,以破天下讒慝之謀,而絕其爭權之心,是以其後雖有管、蔡之憂,而天下不搖。

 

使其當時立於群臣之間,方其危疑擾攘而未決也,則愚恐周公之禍,非居東之所能免,而管、蔡得志于天下,成王將遂不立也。

 

嗚呼!

 

其思之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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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聃論】

 

上善與人言者,因其人之言而為之言,則天下之為辯者服矣。

 

與其裏人言,而曰吾父以為不然,則誰肯信以為爾父之是是?

 

故不若與之論其曲直,雖楚人可以與秦人言之而無害。

 

故夫天下之所為多言,以排夫異端而終以不明者,唯不務其是非利害,而以父屈人也。

 

夫聖人之所為尊於天下,為其知夫理之所在也。

 

而周公、仲尼之所為信於天下,以其弟子而知之也。

 

故非其弟子,則天下有不知周公之為周公,而仲尼之為仲尼者矣。

 

是故老聃、莊周其為說不可以周、孔辯也。

 

何者?

 

彼且以為周、孔之不足信也。

 

夫聖人之于言,譬如規矩之於方圓爾。

 

天下之人信規矩之於方圓,而以規矩辯天下之不方不圓,則不若求其至方極圓,以陰合於規矩。

 

使規而有不圓,矩而有不方,亦無害於吾說。

 

若此,則其易以折天下之異論。

 

昔者天下之士,其老聃、莊周與夫佛之道者,皆未嘗得其要也。

 

老聃之說曰:去仁義,絕禮樂,而後天下安。

 

而吾之說曰:仁義禮樂,天下之所待以治安者。

 

佛之說曰:棄父絕子,不為夫婦,放雞豚,食菜菇,而後萬物遂。

 

而吾之說曰:父子夫婦,食雞豚,而遂萬物之性。

 

夫彼用以其說,而吾亦以吾說。

 

彼之不吾信,如吾之不彼信也。

 

蓋天下之不従,莫急於未信而強劫之。

 

故夫仁以安人,而行之以義,節之以禮,而播之以樂,守之以君臣,而維之以父子兄弟,食肉而飲酒,此明於孔子者之所知也。

 

而欲以諭其所不知之人,而曰:孔子則然。

 

嗟夫,難哉!

 

愚則不然,曰:天下之道,唯其辯之而無窮,攻之而無間;

 

辯之而有窮,攻之而有間,則是不足以為道。

 

果孔子而有窮也,亦將舍而他之。

 

惟其無窮,是以知其為道而無疑。

 

蓋天下有能平其心而觀焉,而不牽夫仲尼、老聃之名,而後可與語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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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聃論下】

 

天下之道,惟其辨之而無窮,攻之而無間。

 

辯之而有窮,攻之而有間,則是不足以為道。

 

昔者六國之際,處士橫議,以熒惑天下。

 

楊氏為我,而墨氏兼愛。

 

凡天下之有以君臣父子之親而不相顧者,舉皆歸於楊子;

 

而道路之人皆可以為父兄子弟者,舉皆歸於墨子也。

 

夫天下之人,不可以絕其相屬之親而合其無故之歡,此其勢然矣。

 

故老聃、莊周知夫天下之不従也,而起而承之。

 

以為兼愛、為我之不足以收天下,是以不為為我,不為兼愛,而處乎兼愛、為我之際。

 

此其意以為,不兼愛則天下譏其無親,不為我則天下議其為人。

 

故兩無所適處,而泛泛焉浮游其間,而我皆無所與,以為是足以自免而逃天下之是非矣。

 

夫天下之人,惟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是以其說可得而考其終。

 

今夫老、莊無所是非,而其終歸於無有,此其思之亦已詳矣。

 

楊氏之為我,墨氏之兼愛,此其為道莫不有所執也。

 

故為我者,為兼愛之所詆;

 

而兼愛者,為為我之所毀。

 

是二者,其地皆不可居也。

 

然而得其間而固守之,則可以杜天下之異端而絕其口。

 

蓋古之聖人,惟其得而居之,是以天下之大服,而其道遂傳於後世。

 

今老聃、莊周不得由其大道,而見其隙,竊入於其間,而執其機,是以其論縱橫堅固而不可破也。

 

且夫天下之事,安可以一說治也。

 

彼二子者,欲一之以兼愛,繼之以為我,故其說有時焉而遂窮。

 

夫惟聖人能處於其間而制其當,然兼愛、為我亦莫棄也,而能用之以無失乎道,處天下之紛紜而不失其當,故曰: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

 

而柳下惠、少連降志而辱身。

 

言中倫,行中慮,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夫無可無不可,此老聃、莊周之所以為辯也,而仲尼亦雲。

 

則夫老聃、莊周,其思之不可以為不深矣。

 

蓋嘗聞之,聖人之道,處於可、不可之際,而遂従而實之,是以其說萬變而不可窮。

 

老聃、莊周従而虛之,是以其說汗漫而不可詰。

 

今將以求夫仲尼、老聃之是非者,惟能知虛實之可用與否而已矣。

 

蓋天下固有物也,有物而物相遭,則固亦有事矣。

 

是故聖人従其有而制其禦有之道,以治其有實之事,則天下夫亦何事之不可為?

 

而區區焉求其有以納之於無,則其用力不已甚勞矣哉!

 

夫老聃、莊周則亦常自知其窮矣,夫其窮者何也?

 

不若従其有而有之之為易也。

 

故曰:常無欲以觀其妙。

 

而又曰:常有欲以觀其徼。

 

既曰:無之以為用。

 

而又曰:有之以為利。

 

而至於佛者,則亦曰:斷滅。

 

而又曰:無斷無滅。

 

夫既曰無矣,而又恐無之反以為窮。

 

既曰:斷滅矣,而又恐斷滅之適以為累。

 

則夫其情可以見矣。

 

仲尼有言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

 

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夫老聃、莊周其亦近於中庸而無忌憚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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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應詔集卷四 進論五首


【禮論】

 

昔者商周之際,何其為禮之易也。

 

其在宗廟、朝廷之中,籩豆簠簋、牛羊酒醴之薦,交於堂上,而天子、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讓,獻酬百拜,樂作於下,而禮行于上,雍容和穆,終日而不亂。

 

夫古之人,何其知禮而行之不勞也?

 

當此之時,天下之人惟其習慣而無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是以其人入於其間,耳目聰明而手足無所忤,其身安於禮之曲折,而其心不亂,以能深思禮樂之意,故其廉恥退讓之心,盎然見於其面,而坌然發於其躬。

 

夫是以能使天下觀其行事,而忘其暴戾鄙野之氣。

 

至於後世,風俗變易,更數千年以至於今,天下之事已大異矣。

 

然天下之人,尚皆記錄三代禮樂之名,詳其節目,而習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衣,而禦古之器皿,傴僂拳曲,勞苦於宗廟、朝廷之中,區區而莫得其紀,交錯紛亂而不中節。

 

此無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習也,而強使焉。

 

甚矣夫!

 

後世之好古也。

 

昔者上古之世,蓋常有巢居穴處,汙樽壞飲、燔黍捭豚、蕢桴土鼓,而以為是足以養生送死,而無以加之者矣。

 

及其後世,聖人以為不足大利於天下,是故易之以宮室,新之以籩豆鼎俎之器,以濟天下之所不足,而盡去太古之法。

 

惟其祭祀以交於鬼神,乃始薦其血毛,豚解而腥之,體解而爓之,以為是不忘本,而非以為後世之禮不足用也。

 

是以退而體其犬豕牛羊,實其簠簋、籩豆、鉶羹,以極今世之美,未聞其牽於上古之說,選懦而不決也。

 

且方今之人,佩玉服韍冕而垂旒拱手,而不知所為,而天下之人亦且見而笑之,是何所複望於其有以感發天下之心哉?

 

且又有所大不安者。

 

宗廟之際,聖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靈,庶幾得而享之,以安恤孝子之志者也。

 

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飲食之際,而設其器用,薦其酒食,皆従其生,以冀其來而安之。

 

而後世宗廟之祭,皆用三代之器,則是先祖終莫得而安也。

 

蓋三代之時,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為之高下大小之制。

 

今世之禮,坐於床而食於床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變。

 

雖使三代之聖人生於今而用之,亦將以為便安。

 

故夫三代之視上古,猶今之視三代也。

 

三代之器,不可複用矣,而其制禮之意,尚可依仿以為法也。

 

宗廟之祭,薦之以血毛,重之以體薦,有以存古之遺風矣。

 

而其餘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従鬼神之所安。

 

惟其春秋社稷釋奠、釋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則皆従其器。

 

蓋周人之祭蠟與田祖也,吹葦龠,擊土鼓,此亦各従其所安焉耳。

 

嗟夫!

 

天下之禮,宏闊而難言,自非聖人,而何以處此?

 

惟其推之而不明,講之而不祥,則遂以為不可。

 

蓋其近于正而易行,庶幾天下之安而従之,是固不可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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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應詔集卷四 進論五首


【易論】

 

《易》者,蔔筮之書也。

 

挾策布卦,以分陰陽而明吉凶,此日者之事,而非聖人之道。

 

聖人之道,存乎其爻之辭,而不在其數,數非聖人之所盡心也。

 

然《易》始於卦,而至於六十四,此其為書未離乎用數也。

 

而世之人皆恥言《易》之數,或者言而不得其要,紛紜迂闊而不可解。

 

此高論之士所以恥而不言歟?

 

夫《易》本于蔔筮,而聖人闊言于其間,以盡天下之人情,使其為數紛亂而不可考,則聖人豈肯以其有用之言而托之無用之數哉?

 

今夫《易》之所謂九六者,老陰、老陽之數也。

 

九為老陽,而七為少陽;

 

六為老陰,而八為少陰。

 

此四數乾,天下莫知其所為如此者也。

 

或者以為陽之數極於九,而其次極於七,故七為少而九為老。

 

至於老陰,苟以為以極者而言也,則老陰當十,而少陰當八,今少陰八,而老陰反當其下之六,則又為之說曰:陰不可以有加于陽,故抑而處之於下。

 

使陰果不可以有加于陽也,而曷有曰老陰八,而少陰六?

 

且夫陰陽之數,此天地之所為也,而聖人豈得與於其間而制其予奪哉?

 

此其尤不可者也。

 

夫陰陽之有老少,此未嘗見於他書也,而見於《易》。

 

《易》之所以或為老或為少者,為夫揲蓍之故也。

 

故夫說者宜於其揲蓍焉而求之。

 

揲蓍之法曰:卦一歸奇,三揲之餘,而以四數之。

 

得九而以為老陽,得八而以為少陰,得七而以為少陽,得六而以為老陰。

 

然而陰陽之所以為老少者,不在乎七八九六也,七八九六徒以為識焉耳。

 

老者,陰陽之純也;

 

少者,陰陽之雜而不純者也。

 

陽數皆奇,而陰數皆偶,故乾以一為之爻,而坤以二。

 

天下之物,以少為主,故乾之子皆二陰,而坤之女皆二陽。

 

老陰、老陽者,乾坤是也;

 

少陰、少陽者,乾坤之子是也。

 

揲蓍者,其一揲也,少者五,而多者九。

 

其二、其三,少者四而多者八。

 

多少者,奇偶之象也。

 

一爻而三揲,譬如一卦而三爻也。

 

陰陽之老少,於卦見之於爻,而於爻見之於揲。

 

使其果有取於七八九六,則夫此三揲者,區區焉分其少多而各為之處,果何以為也?

 

今夫三揲而皆少,此無以異於《乾》之三爻而皆奇也。

 

三揲而皆多,此無以異於《坤》之三爻而皆偶也。

 

三揲而少者一,此無以異於《震》《坎》《艮》之一奇而二偶也。

 

三揲而多者一,此無以異於《巽》《離》《兌》之一偶而二奇也。

 

若夫七八九六,此乃取以為識,而非其義之所在,不可強以為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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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3-2-3 22:58:22 | 只看該作者

欒城應詔集卷四 進論五首


【書論】

 

愚讀《史記•商君列傳》,觀其改法定令,變更秦國之風俗,誅秦民之議令者以數千人,黥太子之師,劓太子之傅,而後法令大行,未嘗不壯其勇而有決也。

 

曰:嗟夫!

 

世俗之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終。

 

使天下之人,各陳其所知,而守其所學,以議天下之事,則事將有格而不得成者。

 

然及觀三代之書,至其將有以矯拂世俗之際,則其所以告諭天下者,常丁寧激切,亹亹而不倦,必使天下盡知其君之心,而又従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以為如此,而後従事。

 

其言回曲宛轉,譬如平人自相議論而詰其是非者。

 

愚始讀而疑之,以為近於濡滯迂遠而無決,然其使天下樂従而無黽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發而無紛紜異同之論,此則王者之意也。

 

故常以為,當堯舜之時,其君臣相得之心,歡樂而無間,相與籲俞嗟歎,唯諾於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親,雖其有所相是非論辯,以求曲直之當,亦無足怪者。

 

及至湯、武征伐之際,周旋反復,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曉天下,此又其勢然也。

 

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勢闊遠而不同,天子有所欲為,而其匹夫匹婦私有異論於天下,以齟齬其上之畫策,令之而莫肯聽。

 

當此之時,刑驅而勢脅之,天下夫誰敢不聽従?

 

而其上之人,優遊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後従。

 

此非王者之心,誰能處而待之而不倦歟?

 

蓋盤庚之遷,天下皆咨嗟而不悅。

 

盤庚為之稱其先王盛德明聖而猶五遷,以至於今。

 

今不承于古,恐天之斷棄汝命,不救汝死。

 

既又恐其不従也,則又曰:汝罔暨餘同心,我先後將降汝罪疾,乃祖先父亦將告我高後曰:‘作大,戮于朕孫。

 

蓋其所以開其不悟之心,而諭之以其所以當然者如此其詳也。

 

若夫商君則不然,以為要使汝獲其利,而何恤乎吾之所為,故無所求於眾人之論,而亦無以告諭於天下,然其事亦終於有成。

 

是以後世之論,以為三代之治柔懦而不決。

 

然此乃王霸之所以為異者也。

 

夫三代之君,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天下有故,而其議及于百姓,以觀其意之所向。

 

及其不可聽,則又反復而諭之,以窮極其說而服其不然之心,是以其民親而愛之。

 

嗚呼,此王霸之所為不同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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欒城應詔集卷四 進論五首


【詩論】

 

自仲尼之亡,六經之道遂散而不可解,蓋其患在於責其義之太深,而求其法之太切。

 

夫六經之道,惟其近於人情,是以久傳而不廢。

 

而世之迂學,乃皆曲為之說,雖其義之不至於此者,必強牽合以為如此,故其論委曲而莫通也。

 

夫聖人之為經,惟其於《禮》、《春秋》,然後無一言之虛而莫不可考,然猶未嘗不近於人情。

 

至於《書》出於一時言語之間,而《易》之文為蔔筮而作,故時亦有所不可前定之說,此其於法度已不如《禮》、《春秋》之嚴矣。

 

而況乎《詩》者,天下之人,匹夫匹婦,羈臣賤隸,悲憂愉佚之所為作也。

 

夫天下之人,自傷其貧賤困苦之憂,而自述其豐美盛大之樂,其言上及于君臣父子、天下興亡治亂之跡,而下及於飲食床笫、昆蟲草木之類。

 

蓋其中無所不具,而尚何以繩墨法度、區區而求諸其間哉?

 

此亦足以見其志之不通矣。

 

夫聖人之于《詩》,以為其終要入于仁義,而不責其一言之無當,是以其意可觀,而其言可通也。

 

今《詩》之傳曰殷其靁,在南山之陽;

 

出自北門,憂心殷殷;

 

揚之水,白石鑿鑿;

 

終朝采綠,不盈一掬;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若此者皆興也。

 

而至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

 

維鵲有巢,惟鳩居之;

 

喓々草蟲,趯趯阜螽,若此者又皆興也。

 

其意以為興者,有所取象乎天下之物,以自見其事。

 

故凡詩之為此事而作,而其言有及於是物者,則必強為是物之說,以求合其事。

 

蓋其為學亦以勞矣。

 

且彼不知夫《詩》之體固有比也,而皆合之以為興。

 

夫興之為言,猶曰:其意雲爾,意有所觸乎。

 

當此時已去而不可知,故其類可以意推,而不可以言解也。

 

《殷其靁》,曰:殷其靁,在南山之陽。

 

此非有所取乎靁也,蓋必其當時之所見,而有動乎其意。

 

故後之人,不可以求得其說,此其所以為興也。

 

若夫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誠有取於其摯而有別,是以謂之比而非興也。

 

嗟夫!

 

天下之人,欲觀於《詩》,其必先知夫興之不可以與比同,而無強為之說,以求合其作時之事,則夫《詩》之義,庶幾乎可以意曉而無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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