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術堪輿學苑】

標題: 【欒城 應詔集】 [打印本頁]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26
標題: 【欒城 應詔集】
本帖最後由 我本善良 於 2013-2-3 22:27 編輯

欒城 應詔集 目錄


《欒城集》•五十卷、《欒城後集》•二十四卷、《欒城三集》•十卷、《應詔集》•十二卷(內府藏本) 宋蘇轍撰。

 

轍有《詩傳》,已著錄。

 

案晁公武《讀書志》、陳振孫《書錄解題》載《欒城》諸集卷目,並與今本相同。

 

惟《宋史•藝文志》稱《欒城集》八十四卷、《應詔集》十卷、《策論》十卷、《均陽雜著》一卷。

 

焦竑《國史經籍志》則又於《欒城集》外別出《黃門集》七十卷。

 

均與晁、陳二家所紀不合。


引用:http://www.ourartnet.com/Sikuquanshu/Zhuanti/Shici/032/032.a.asp

今考《欒城集》及《後集》、《三集》共得八十四卷,《宋志》蓋統舉言之。

 

《策論》當即《應詔集》,而誤以十二卷為十卷,又複出其目。

 

惟《均陽雜著》未見其書,或後人掇拾遺文,別為編次,而今佚之歟?

 

至竑所載《黃門集》,宋以來悉不著錄。

 

疑即《欒城集》之別名,竑不知而重載之。

 

《宋志》荒謬,焦志尤多舛駁,均不足據要。

 

當以晁、陳二氏見聞最近者為准也。

 

其《正集》乃為尚書左丞時所輯,皆元祐以前之作。

 

《後集》則自元祐九年至崇寧四年所作。

 

《三集》則自崇寧五年至政和元年所作。

 

《應詔集》則所集策論及應試諸作。

 

轍之孫籀撰《欒城遺言》,於平日論文大旨,敘錄甚詳,而亦頗及其篇目。

 

如《紀辨才塔碑》,則雲見《欒城後集》。

 

於《馬知節文集跋》、《生日•漁家傲》詞諸篇之不在集中者,則並為全錄其文,以拾遺補闕。

 

蓋集為轍所手定,與東坡諸集出自他人裒輯者不同。

 

故自宋以來,原本相傳,未有妄為附益者。

 

特近時重刻甚稀。

 

此本為明代舊刊,尚少訛闕。

 

陸遊《老學庵筆記》稱,轍在績溪《贈同官》詩,有“歸報仇梅省文字,麥苗含穟欲蠶眠”句,譏均州刻本輒改作“仇香”之非。

 

今此仍作“仇梅”,則所據猶宋時善本矣。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29

欒城應詔集卷一 進論五首


【夏論】

 

聖人之道,苟可以安於天下,不求夫為異也。

 

堯舜傳之賢,而禹傳之子。

 

天下以為禹無聖人而傳之,而後授之其子孫也。

 

夫聖人之于天下,不従其所安而為之,而求異夫天下之人,何其用心之淺邪?

 

昔者湯有伊尹,武王有周公。

 

而周公,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也。

 

湯之太甲,武之成王,皆可以為天下,而湯不能與其臣,武王不以與其弟,誠以為其子之才,不至於亂天下者,則無事乎授之他人而以為異也。

 

而天下之人,何獨疑夫禹載?

 

今夫人之愛其子,是天下之通義也。

 

有得焉而思以予其子孫,人情之所皆然也。

 

聖人以是為不可易,故従而聽之,使之父子相繼而無相亂。

 

以至於堯,堯舉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堯之天下而又授之禹。

 

舉天下而授之人,此聖人之所以大過人,而天下後世之所不能也。

 

天下後世之所不能,而聖人獨為之,豈以為異哉!

 

夫天下之人不能皆賢而有異人焉,為異而震之,則天下皆將喜其名而失其真,故夫堯舜之傳賢者,是不得已而然也。

 

使堯之丹朱,舜之商均,僅可以守天下,而堯肯傳之舜,舜肯傳之禹,以為異而疑天下哉?

 

然則禹之不以天下授益,非以益為不足受也。

 

使天下複有禹,而愚知禹不以天下授之矣,何者?

 

啟足以為天下故也。

 

啟為天下,而益為之佐,是益不失為伊尹、周公,而其功猶可以及天下也。

 

蓋聖人之不喜異也如此。

 

昔者嘗聞之:魯人之法,贖人者受金於府。

 

子貢贖人而不受賞,夫子歎曰:嗟夫!

 

使魯之不復贖人者,賜也。

 

夫贖人而不以為功,此君子之所以異于眾人者,而其弊乃至於不贖。

 

是故聖人不喜為異,以其有時而窮也。

 

閔子終三年之喪,見於夫子,援琴而歌,戚戚而不樂,作而曰:先王制禮,弗敢過也。

 

子夏終三年之喪,見於夫子,取琴而鼓之,其樂衎衎然,作而曰:先王制禮,不敢不及也。

 

而夫子皆以為賢。

 

由此觀之,聖人之行,豈求勝夫天下人哉,亦有所守而已矣。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30

欒城應詔集卷一 進論五首


【商論】

 

商之有天下者三十世,而周之世三十有七;

 

商之既衰而復興者五王,而周之既衰而復興者宣王一人而已。

 

蓋商之多賢君,宜若其世之過於周,而反不如;

 

周之賢君不如商之多,而其久于商者乃數百歲也。

 

此二者所以使天下之人疑焉而不知其故也。

 

蓋常以為周公之治天下,務為文章繁縟之禮,以和柔馴擾天下剛強之民,故其道本於尊尊而親親,貴老而慈幼,使民之父子相愛而兄弟相悅,以無犯上難制之氣,行其至柔之道,以揉天下之戾心,而去其剛毅勇果之政,故其享天下至久。

 

而諸侯內侵,京師不振,卒於廢為至弱之國。

 

何者?

 

優柔和易之道,可以為久,而不可以為強也。

 

若夫商人之所以為天下者,不可複見矣。

 

竊常求之於《詩》《書》之間,見夫《詩》之寬緩而和柔,《書》之委曲而繁重者,舉皆周也。

 

而商人之詩,駿發而嚴厲,其書簡潔而明肅,以為商人之風俗,蓋在乎此矣。

 

夫惟天下之有剛強不屈之俗也,故其後世有以自振於衰微。

 

然至於其敗也,一散而不可複止。

 

故夫物之強者易以折,而柔忍者可以久存。

 

柔者可以久存,而常困於不勝;

 

強者易以折,而其未也,乃可以有所立。

 

且此非聖人之罪也,物莫不有所短。

 

方其盛也,長用而短伏;

 

及其衰也,長伏而短見。

 

夫聖人惟能就其所長而用之也。

 

是故當其盛時,天下惟其長之知,而不知其短之所在。

 

及其後世用之不當,其長日已消亡,而短日出。

 

故夫能久者,常不能強,能以自奮者,常不能久。

 

此商人之所以不長,而周之所以不振也。

 

嗚呼!

 

聖人之慮天下亦有所就而已,蓋不能使之無敝也。

 

使之能久而不能強,能以自奮而不能以及遠,此二者存乎其後世之賢與不賢也。

 

故太公封于齊,尊賢而尚功。

 

周公曰:後世必有篡奪之臣。

 

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

 

太公曰:後世浸衰矣。

 

夫尊賢尚功,則近于強;

 

親親尊尊,則近於弱,終於齊有田氏之禍,而魯人困於盟主之令。

 

蓋商之政近于齊,而周公之所以治周者,其所以治魯也。

 

故齊強而魯弱,魯未亡而齊亡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30

欒城應詔集卷一 進論五首


【周論】

 

《傳》雲:夏之政尚忠,商之政尚質,周之政尚文。

 

而仲尼亦雲:周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

 

吾従周。

 

予讀《詩》、《書》,曆觀唐虞,至於商周。

 

蓋嘗以為自生民以來,天下未嘗一日而不趨於文也。

 

文之為言,猶曰萬物各得其理雲爾。

 

父子君臣之間、兄弟夫婦之際,此文之所由起也。

 

昔者生民之初,父子無義,君臣無禮,兄弟不相愛,夫婦不相保,天下紛然而淆亂,忿鬥而相苦。

 

文理不著,而人倫不明,生不相養,死不相葬,天下之人,舉皆戚然,有所不甯於其心。

 

然後反而求其所安,屬其父子而列其君臣,聯其兄弟而正其夫婦。

 

至於虞夏之世,乃益去其鄙野之制。

 

然猶以天子之尊而飯土塯,啜土鉶,土階三尺,茆茨而不翦。

 

至於周而後大備,其粗始于父子之際,而其精布於天下,其用甚廣而無窮。

 

蓋其當時莫不自以為文於前世,而其後之人乃更以質也。

 

是故祭祀之禮,陳其籩豆,列其鼎俎,備其醪醴,俯伏以薦思,其飲食醉飽之樂而不可見也。

 

於是灌用鬱鬯,藉用白茆,既沃而莫之見,以為神縮之也。

 

體魄降於地,魂氣升於天,恍惚誕謾,而不知其所由處,聲音氣臭之類,恐不能得當也。

 

於是終祭於屋漏,繹祭於祊,以為人子之心無所不至也。

 

薦之以滋味,重之以膾炙,恐鬼神之不屑也;

 

薦之以血毛,重之以體薦,恐父祖之不吾安也。

 

於是先黍稷,而後稻梁,先大羹而後庶羞,以為不敢忘禮,亦不敢忘愛也。

 

丁甯反復,優遊而不忍去,以為可以盡人子之心,而人子之心亦可以少安矣。

 

故凡世之所謂文者,皆所以安夫人之所不安。

 

而人之所安者,事之所當然也。

 

仲尼區區于衰周之末,收先王之遺文,而與曾子推論禮之所難處,至於毫釐纖悉之際,蓋以為王道之盛其文理當極於此焉耳。

 

及周之亡,無下大壞,強淩弱,眾暴寡,而後世乃以為用文之弊。

 

夫自唐虞以至於商,漸而入于文。

 

至於周,而文極於天下。

 

當唐虞、夏商之世,蓋將求周之文,而其勢有所未至,非有所謂質與忠也。

 

自周而下,天下習于文,非文則無以安天下之所不足,此其勢然也。

 

今夫冠婚喪葬而不為之禮,墓祭而不廟,室祭而無所,仁人君子有所不安於其中而曰不文,以従唐虞、夏商之質。

 

夫唐虞、夏商之質,蓋將以求周之文而未至者,非所以為法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31

欒城應詔集卷一 進論五首


【六國論】

 

愚讀六國世家,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眾,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于滅亡,常為之深思遠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

 

蓋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慮患之疏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

 

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

 

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

 

韓、魏塞秦之沖,而蔽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

 

昔者范睢用於秦而收韓,商鞅用於秦而收魏。

 

昭王未得韓、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壽,而范睢以為憂。

 

然則秦之所忌者,可以見矣。

 

秦之用兵于燕、趙,秦之危事也。

 

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乘之於後,此危道也。

 

而秦之攻燕、趙,未嘗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

 

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間,此豈知天下之勢邪?

 

委區區之韓、魏,以當強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

 

韓、魏折而入于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于東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禍。

 

夫韓、魏不能獨當秦,而天下之諸侯籍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

 

秦人不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完於其間矣。

 

以四無事之國,佐當寇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

 

以二國委秦,而四國休息於內,以陰助其急。

 

若此,可以應夫無窮,彼秦者將何為哉?

 

不知出此,而乃貪疆埸尺寸之利,背盟敗約,以自相屠滅,秦兵未出,而天下諸侯已自困矣。

 

至使秦人得間其隙,以取其國,可不悲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31

欒城應詔集卷一 進論五首


【秦論】

 

秦人居諸侯之地,而有萬乘之志,侵辱六國,斬伐天下,不數十年之間,而得志於海內。

 

至其後世,再傳而遂亡。

 

劉季起於匹夫,斬艾豪傑,蹙秦誅楚,以有天下。

 

而其子孫,數十世而不絕。

 

蓋秦、漢之事,其所以起者不同,而其所以取之者無以相遠也。

 

然劉、項奮臂于閭閻之中,率天下蜂起之兵西向以攻秦,無一成之聚,一夫之眾,驅罷弊適戍之人,以求所非望,得之則生,失之則死。

 

以匹夫而圖天下,其勢不得不疾戰以趨利,是以冒萬死求一生而不顧。

 

今秦擁千里之地,而乘累世之業,雖閉關而守之,畜威養兵,拊循士民,而諸侯誰敢謀秦?

 

觀天下之釁,而後出兵以乘其弊,天下夫誰敢抗。

 

而惠文、武昭之君,乃以萬乘之資,而用匹夫,所以圖天下之勢,疾戰而不顧其後,此宜其能以取天下,而亦能以亡之也。

 

夫劉、項之勢,天下皆非吾有,起於草莽之中,因亂而爭之,故雖馳天下之人,以爭一旦之命,而民猶有待於戡定,以息肩於此。

 

故以疾戰定天下,天下既安,而下無背叛之志。

 

若夫六國之際,諸侯各有分地,而秦乃欲以力征,強服四海,不愛先王之遺黎,第為子孫之謀,而竭其力以爭鄰國之利,六國雖滅,而秦民之心已散矣。

 

故秦之所以謀天下者,匹夫特起之勢,而非所以承祖宗之業以求其不失者也。

 

昔者嘗聞之:周人之興數百年,而後至於文、武。

 

文、武之際,三分天下而有其二,然商之諸侯猶有所未服,紂之眾,未可以不擊而自解也。

 

故以文、武之賢,退而修德,以待其自潰。

 

誠以為後稷、公劉、太王、王季勤勞不懈,而後能至於此,故其發之不可輕,而用之有時也。

 

嗟夫!

 

秦人舉累世之資,一用而不復惜,其先王之澤,已竭於取天下,而尚欲求以為國,亦已惑矣。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32

欒城應詔集卷二 進論五首


【漢論】

 

古之聖人,制為君臣之分,天子以其一身,立乎天下之上,安受天下之奉己而不辭。

 

天下之人,奇才壯士,爭出其力,自盡于天子之下,而無所逃遁。

 

此二者何為如此也?

 

天下之事,固其賢者為之也。

 

仁人君子盡心以制天下之事,而無所不成;

 

武夫猛士竭其力以翦天下之暴亂,而無所不定。

 

此其類非不智且勇也,然而不得其君,則其心常鰓鰓然,曠四海而不能以自安,功成事業立,缺然反顧,而莫之能受。

 

是以天下之賢才,其才雖足以取之,而常喜天下之有賢君者,利其有以受之也。

 

蓋古之人君,收天下之英雄,而不失其心,故天下皆爭歸之也。

 

而英雄之士,因其君之資,以用力於天下,功成求得,而不敢為背叛之操。

 

故上下相守,而可以至於無窮。

 

惟其君臣相戾,而不能以相用,君以為無事乎其臣,臣以為無事乎其君,君無所用,以至於天下之不親,臣無以用之,以至於煢煢而無所底麗,而天下始大亂矣。

 

且彼不知夫天下之意也,天下之人,皆人臣也,而誰能以相従?

 

惟其因天子之權而用之,是以雖其比肩之人,而莫敢抗。

 

彼見天下之莫吾抗也,則以為天下之畏我,而不知己之戴君之威而行也。

 

故或狃天下之畏己,而反以求去其君。

 

其君既去,而天下之人,孰畏而不為變哉?

 

昔者西漢之衰,王莽竊取其人君之權而執之,以求取其天下。

 

方其執之而未取也,天下不知其將取之,是以俯首而奉其所為。

 

何者?

 

天下之心,猶以為漢役之也。

 

至於天下在莽,而其英雄之士,遂起而共攻之,不數年,而莽以大敗。

 

何者?

 

天下不服無漢之王莽也。

 

其後東漢之亂,獻帝奔走於草莽之中,曹操出之以為帝王。

 

當是之時,天下已無漢矣,而唯曹氏之為聽。

 

然天下之英雄,猶以為名,皆起而爭之,終曹公之身,而不能以自安。

 

猶幸其當時之人,皆知漢之天下已去,而操收之也,是以心服曹氏而安為之臣。

 

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

 

天下無道,禮樂征伐自諸侯出。

 

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

 

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

 

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

 

蓋天下之情,居下而幹其上之政者,以為己之享其利也,而不知天下之爭心皆將囂然而不平。

 

是以其素所服者愈狹,則其失之也愈速。

 

何則?

 

其不平者眾也。

 

故曰: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在大夫四世矣,而三桓之子孫微矣。

 

嗚呼!

 

公室既微,則三桓之子孫,天下之所謂宜盛者也,而終以衰弱而不振,則夫君臣之分可知也已。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33

欒城應詔集卷二 進論五首


【三國論】

 

天下皆怯而獨勇,則勇者勝;

 

皆暗而獨智,則智者勝。

 

勇而遇勇,則勇者不足恃也;

 

智而遇智,則智者不足用也。

 

夫唯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難蜂起而難平。

 

蓋嘗聞之,古者英雄之君,其遇智勇也,以不智不勇,而後真智大勇乃可得而見也。

 

悲夫!

 

世之英雄,其處於世,亦有幸不幸邪。

 

漢高祖、唐太宗,是以智勇獨過天下而得之者也;

 

曹公、孫、劉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

 

以智攻智,以勇擊勇,此譬如兩虎相捽,齒牙氣力,無以相勝,其勢足以相擾,而不足以相斃。

 

當此之時,惜乎無有以漢高帝之事制之者也。

 

昔者項籍乘百戰百勝之威,而執諸侯之柄,咄嗟叱吒,奮其暴怒,西向以逆高祖,其勢飄忽震盪如風雨之至。

 

天下之人,以為遂無漢矣。

 

然高帝以其不智不勇之身,橫塞其沖,徘徊而不進,其頑鈍椎魯,足以為笑於天下,而卒能摧折項氏而待其死,此其故何也?

 

夫人之勇力,用而不已,則必有所耗竭;

 

而其智慮久而無成,則亦必有所倦怠而不舉。

 

彼欲就其所長以制我于一時,而我閉而拒之,使之失其所求,逡巡求去而不能去,而項籍固已敗矣。

 

今夫曹公、孫權、劉備,此三人者,皆知以其才相取,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

 

世之言者曰:孫不知曹,而劉不如孫。

 

劉備唯智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於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勝,則亦已惑矣。

 

蓋劉備之才,近似于高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術。

 

昔高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其道有三焉耳:先據勢勝之地,以示天下之形;

 

廣收信、越出奇之將,以自輔其所不逮;

 

有果銳剛猛之氣而不用,以深折項籍倡狂之勢。

 

此三事者,三國之君,其才皆無有能行之者。

 

獨一劉備近之而未至,其中猶有翹然自喜之心,欲為椎魯而不能純,欲為果銳而不能達,二者交戰於中,而未有所定。

 

是故所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

 

棄天下而入巴蜀,則非地也;

 

用諸葛孔明治國之才,而當紛紜征伐之沖,則非將也;

 

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將以攻人,則是其氣不足尚也。

 

嗟夫!

 

方其奔走于二袁之間,困于呂布而狼狽於荊州,百敗而其志不折,不可謂無高祖之風矣,而終不知所以自用之方。

 

夫古之英雄,唯漢高帝為不可及也夫。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33

欒城應詔集卷二 進論五首


【晉論】

 

禦天下有道,休之以安,動之以勞,使之安居而能勤,逸處而能憂,其君子周旅揖讓不失其節,而能耕田射馭,以自致其力,平居習為勉強而去其惰傲,曆精而日堅,勤勞而日強,冠冕佩玉之人而不憚執天下之大勞。

 

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無足為者,而天下之匹夫,亦無以求勝其上。

 

何者?

 

天下之亂,蓋嘗起於上之所憚而不敢為,天下之小人,知其上之有所憚而不敢為,則有以乘其間而致其上之所難。

 

夫其上之所難者,豈非死傷戰鬥之患,匹夫之所輕而士大夫之所不忍以其身試之者邪?

 

彼以死傷戰鬥之患邀我,而我不能應,則無怪乎天下之至於亂也。

 

故夫君子之于天下,不見其所畏,求使其所畏之不見,是故事有所不辭,而勞苦有所不憚。

 

昔者晉室之敗,非天下之無君子也。

 

其君子皆有好善之心,高談揖讓,泊然沖虛,而無慷慨感激之操,大言無當,不適於用,而畏兵革之事。

 

天下之英雄,知其所忌而竊乘之,是以顛沛隕越,而不能以自存。

 

且夫劉聰、石勒、王敦、祖約,此其奸詐雄武,亦一世之豪也。

 

譬如山林之人,生於草木之間,大風烈日之所咻,而霜雪饑饉之所勞苦,其筋力骨節之所嘗試者,亦已至矣。

 

而使王衍、王導之倫,清談而當其沖,此譬如千金之家,居於高堂之上,食肉飲酒,不習寒暑之勞,而欲以之捍禦山林之勇夫,而求其成功,此固奸雄之所樂攻而無難者也。

 

是以雖有賢人君子之才,而無益於世;

 

雖有盡忠致命之意,而不救於患難。

 

此其病起於自處太高,而不習天下之辱事,故富而不能勞,貴而不能治。

 

蓋古之君子,其治天下,為其甚勞而不失其高;

 

食其甚美而不棄其糲。

 

使匹夫小人,不知所以用其勇,而其上不失為君子。

 

至於後世,為其甚勞而不知以自複,而為秦之強;

 

食其甚美而無以自實,而為晉之敗。

 

夫甚勞者,固非所以為安;

 

而甚美者,亦非所以自固。

 

此其所以喪天下之故也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33

欒城應詔集卷二 進論五首


【七代論】

 

英雄之士,能因天下之勢而遂成之。

 

天下之勢,未有可以必成者也,而英雄之士,常因其隙而入於其間,堅忍而不變,是以天下之勢遂成而不可解。

 

自晉以下,天下何其紛紛也。

 

強者不能以相吞,而弱者不能以相服,其德不足以相君臣,而其兵不足以相吞滅。

 

天下大亂,離而為南北,北又離而為東西,其君臣又自相篡取而為七代,至於隋而後合而為一。

 

蓋其間百有餘年之中,其賢君名臣累累而出者,不為少矣。

 

然而南不能渡河以有北之民;

 

而北不能過江以侵南之地。

 

豈其百年之間。

 

南無間之足乘,而北無隙之要入哉?

 

蓋亦其勢之有所不可者也。

 

七代之際,天下嘗有變矣。

 

宋取之晉,齊取之宋,梁取之齊,陳取之梁,而周、齊取之後魏。

 

此五釁者,兵交而不解,內亂而無救,其間非小也,而其四鄰拱手遠望,而莫敢入。

 

蓋其取之者,誠有以待之,而不可以乘其倉卒也。

 

嗟夫!

 

北方之人,其力不足以並南,而南方之勢,又固不可以爭衡於中國,則七代之際,天下將不可合邪?

 

嘗試論之。

 

姚泓、宋武之際,天下將合之際也。

 

姚興既死,而秦地大亂。

 

武帝舉江南之兵長驅以攻秦,兵不勞而關中定。

 

此天下之一時也。

 

及夫劉穆之死,關中未安,席不及暖,兵不及息,而奔走以防江南之亂,留孺子孱將,以抗四方強悍之虜,則天下之勢已遂去矣。

 

且此惟不能因天下之勢而遂成之也,則夫天下之勢亦隨去之而已矣。

 

且夫孫權、曹操之事,足以見矣。

 

曹操之不能過江以攻孫權,力有所未足也。

 

而孫權終莫肯求逞于中國,蓋其志將以僥倖乎北方之大亂,然後奮而乘其弊,而非以為其地之足以抗衡于中原也。

 

嗟夫!

 

使武帝既入關,因而居之,以鎮撫其人民,南漕江淮之資,西引巴漢之粟,而內因關中之盛,厲兵秣馬,以問四方之罪戾。

 

當此之時,天下可以指麾而遂定矣,而何江南之足以蒂芥夫吾心哉!

 

然而其事則不可以不察也,其心將有所取乎晉,而恐夫人之反之于南,是以其心憂懼顛倒,而不見天下之勢。

 

孔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

 

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故夫有可以取天下之勢而不顧,以求移其君,而遂失之者,宋武之罪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34

欒城應詔集卷二 進論五首


【隋論】

 

人之於物,聽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則人重而物輕。

 

人重而物輕,則物之附人也堅。

 

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輕也。

 

古之聖人,其取天下,非其驅而來之也;

 

其守天下,非其劫而留之也。

 

使天下自附,不得已而為之長,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

 

夫是以去就之權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謂人重而物輕。

 

且夫吾之於人,己求而得之,則不若使之求我而後従之;

 

己守而固之,則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後與之。

 

故夫智者或可與取天下矣,而不可與守天下。

 

守天下則必有大度者也。

 

何者?

 

非有大度之人,則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術留天下。

 

以術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

 

昔者三代之君,享國長遠,後世莫能及。

 

然而亡國之暴,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

 

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

 

自周失其政,諸侯用事,而秦獨得山西之地,不過千里。

 

韓、魏壓其沖,楚脅其肩,燕、趙伺其北,而齊掉其東。

 

秦人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後合而為一。

 

秦見其取天下若此其難也,而以為不急持之,則後世且複割裂以為敵國。

 

是以銷名城,殺豪傑,鑄鋒鏑,以絕天下之望。

 

其所以準備而固守之者甚密如此,然而海內愁苦無聊,莫有不忍去之意。

 

是以陳勝、項籍因民之不服,長呼起兵,而山澤皆應。

 

由此觀之,豈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太過之弊歟?

 

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見天下之久不定,而重失其定也。

 

蓋自東晉以來,劉聰、石勒、慕容、苻堅、姚興、赫連之徒,紛紛而起者,不可勝數。

 

至於元氏,並吞滅取,略已盡矣,而南方未服。

 

元氏自分而為周、齊。

 

周並齊而授之隋。

 

隋文取梁滅陳,而後天下為一。

 

彼亦見天下之久不定也,是以全得天下之眾,而恐其失之;

 

享天下之樂,而懼其不久;

 

立于萬民之上,而常有猜防不安之心,以為舉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據之懷,制為嚴法峻令,以杜天下之變。

 

謀臣舊將,誅滅略盡,獨死于楊素之手,以及於大故。

 

終於煬帝之際,天下大亂,塗地而莫之救。

 

由此觀之,則夫隋之所以亡者,無以異于秦也。

 

悲夫!

 

古之聖人,修德以來天下,天下之所為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視失天下甚輕。

 

夫惟視失天下甚輕,是故其心舒緩,而其為政也寬。

 

寬者生於無憂,而慘急者生於無聊耳。

 

昔嘗聞之,周之興,太王避狄於岐,豳之人民扶老攜幼,而歸之岐山之下,累累而不絕,喪失其舊國,而卒以大興。

 

及觀秦、隋,唯不忍失之而至於亡,然後知聖人之為是寬緩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35

欒城應詔集卷三 進論五首


【唐論】

 

天下之變,常伏於其所偏重而不舉之處,故內重則為內快,外重則為外患。

 

古者聚兵京師,外無強臣,天下之事,皆制於內。

 

當此之時,謂之內重。

 

內重之弊,奸臣內擅而外無所忌,匹夫橫行于四海而莫之能禁。

 

其亂不起于左右之大臣,則生於山林小民之英雄。

 

故夫天下之重,不可使專在內也。

 

古者諸侯大國,或數百里,兵足以戰,食足以守,而其權足以生殺,然後能使四夷、盜賊之患不至於內,天子之大臣有所畏忌,而內患不作。

 

當此之時,謂之外重。

 

外重之弊,諸侯擁兵,而內無以制。

 

由此觀之,則天下之重,固不可使在內,而亦不可使在外也。

 

自周之衰,齊、晉、秦、楚,綿地千里,內不勝於其外,以至於滅亡而不救。

 

秦人患其外之已重而至於此也,於是收天下之兵而聚之關中,夷滅其城池,殺戮其豪傑,使天下之命皆制于天子。

 

然至於二世之時,陳勝、吳廣大呼起兵,而郡縣之吏,熟視而走,無敢誰何。

 

趙高擅權於內,頤指如意,雖李斯為相,備五刑而死于道路。

 

其子李由守三川,擁山河之固,而不敢校也。

 

此二患者,皆始於外之不足而無有以制之也。

 

至於漢興,懲秦孤立之弊,乃大封侯王。

 

而高帝之世,反者九起,其遺孽餘烈,至於文、景而為淮南、濟北、吳、楚之亂。

 

於是武帝分裂諸侯,以懲大國之禍,而其後百年之間,王莽遂得以奮其志於天下,而劉氏子孫無複齟齬。

 

魏晉之世,乃益侵削諸侯,四方微弱,不復為亂,而朝廷之權臣、山林之匹夫,常為天下之大患。

 

此數君者,其所以制其內外輕重之際,皆有以自取其亂而莫之或知也。

 

夫天下之重,在內則為內憂,在外則為外患。

 

而秦漢之間,不求其勢之本末,而更相懲戒,以就一偏之利,故其禍迴圈無窮而不可解也。

 

且夫天子之于天下,非如婦人孺子之愛其所有也。

 

得天下而謹守之,不忍以分於人,此匹夫之所謂智也,而不知其無成者,未始不自不分始。

 

故夫聖人將有所大定於天下,非外之有權臣,則不足以鎮之也。

 

而後世之君,乃欲去其爪牙,翦其股肱,而責其成功,亦已過矣。

 

愚嘗以為天下之勢,內無重,則無以威外之強臣,外無重,則無以服內之大臣而絕奸民之心。

 

此二者,其勢相持而後成,而不可一輕者也。

 

昔唐太宗既平天下,分四方之地,盡以沿邊為節度府,而范陽、朔方之軍,皆帶甲十萬,上足以制夷狄之難,下足以備匹夫之亂,內足以禁大臣之變。

 

而其將帥之臣常不至於叛者,內有重兵之勢,以預製之也。

 

貞觀之際,天下之兵八百餘府,而在關中者五百,舉天下之眾,而後能當關中之半。

 

然而朝廷之臣亦不至於乘間釁以邀大利者,外有節度之權以破其心也。

 

故外之節度,有周之諸侯外重之勢,而易置従命,得以擇其賢不肖之才。

 

是以人君無征伐之勞,而天下無世臣暴虐之患。

 

內之府兵,有秦之關中內重之勢,而左右謹飭,莫敢為不義之行。

 

是以上無逼奪之危,下無誅絕之禍。

 

蓋周之諸侯,內無府兵之威,故陷於逆亂而不能自止。

 

秦之關中,外無節度之援,故脅于大臣而不能以自立。

 

有周秦之利,而無周秦之害,形格勢禁,內之不敢為變,而外之不敢為亂,未有如唐制之得者也。

 

而天下之士不究利害之本末,猥以成敗之遺蹤而論計之得失,徒見開元之後,強兵之將皆為天下之大患,而遂乙太宗之制為倡狂不審之計。

 

夫論天下,論其勝敗之形,以定其法制之得失,則不若窮其所由勝敗之處。

 

蓋天寶之際,府兵四出,萃于范陽,而德宗之世,禁兵皆戍趙、魏,是以祿山、朱泚得至於京師,而莫之能禁,一亂塗地。

 

終於昭宗,而天下卒無寧歲。

 

內之強臣,雖有輔國、元振、守澄、士良之徒,而卒不能制唐之命,誅王涯,殺賈餗,自以為威震四方,然劉従諫為之一言,而震懾自斂,不敢複顧。

 

其後崔昌遐倚朱溫之兵以誅宦官,去天下之監軍,而無一人敢與抗者。

 

由此觀之,唐之衰,其弊在於外重,而外重之弊,起於府兵之在外,非所謂制之失,而後世之不用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35

欒城應詔集卷三 進論五首


【五代論】

 

昔者商周之興,始於稷、卨,而至於湯、武,凡數百年之間,而後得志於天下。

 

其成功甚難,而享天下之利至緩也。

 

然桀、紂既滅,收天下,朝諸侯,自處於天子之尊,而下無不服之志,誅一匹夫,而天下遂定,蓋其用力亦甚易而無勞也。

 

至於秦漢之際,其英雄豪傑之士,逐天下之利惟恐不及,而開天下之釁惟恐其後之也。

 

奮臂於大澤,而天下之士雲合回應,轉戰終日,而辟地千里。

 

其取天下,若此其無難也。

 

然天下已定,君臣之分既明,分裂海內,以王諸將,將以傳之無窮,百世而不變。

 

而數歲之間,功臣大國反者如蝟毛而起。

 

是何其取之之易而守之之難也?

 

若夫五代干戈之際,其事雖不足道,然觀其帝王起於匹夫,鞭笞海內,戰勝攻取,而自梁以來,不及百年,天下五禪,遠者不過數十年,其智慮曾不足以及其後世,此亦甚可怪也。

 

蓋嘗聞之,梁之亡,其父子兄弟自相屠滅,虐用其民,而天下叛;

 

周之亡,適遭聖人之興,而不能以自立。

 

此二者君子之所不疑於其間也。

 

而後唐之莊宗、明宗與晉、漢之高祖,皆以英武特異之姿,據天下太半之地,及其子孫材力智勇亦皆有以過人者,然終以敗亂而不可解,此其勢必有以自取之也。

 

蓋唐、漢之亂,始于功臣,而晉之亂,始于戎狄,皆其以易取天下之過也。

 

莊宗之亂,晉高祖以兵趨夷門,而後天下定于明宗;

 

後唐之亡,匈奴破張達之兵,而後天下定于晉;

 

匈奴之禍,周太祖發南征之議,而後天下定於漢。

 

故唐滅于晉,晉亂於匈奴,而漢亡于周。

 

蓋功臣負其創業之勳,而匈奴恃其驅除之勞,以要天子。

 

聽之則不可以久安,而誅之則足以召天下之亂,動一功臣,天下遂並起而軋之矣。

 

故唐奪晉高祖之權而亡,晉絕匈奴之和親而滅,漢誅楊邠、史肇而周人不服,以及於禍。

 

彼其初,無功臣,無匈奴,則不興;

 

而功臣、匈奴卒起而滅之。

 

故古之聖人,有可以取天下之資而不用,有可以乘天下之勢而不顧,撫循其民,以待天下之自至。

 

此非以為苟仁而已矣,誠以為天下之不可以易取也。

 

欲求天下而求之于易,故凡事之可以就天下者,無所不為也。

 

無所不為而就天下,天下既安而不之改,則非長久之計也。

 

改之而不顧,此必有以忤天下之心者矣。

 

昔者晉獻公既沒,公子重耳在翟,裏克殺奚齊、卓子而召重耳。

 

重耳不敢入。

 

秦伯使公子縶往吊,且告以晉國之亂,將有所立于公子。

 

重耳再拜而辭,亦不敢當也。

 

至於夷吾,聞召而起,以汾陽之田百萬命裏克,以負蔡之田七十萬命丕鄭,而奉秦以河外列城五。

 

及其既入,而背內外之賂,殺裏克、丕鄭而發兵以絕秦,兵敗身虜,不復其國。

 

而後文公徐起而收之,大臣援之于內,而秦、楚推之於外,既反而霸于諸侯。

 

唯其不求入,而人入之,無賂於內外,而其勢可以自入。

 

此所以反國而無後憂也。

 

其後劉季起于豐沛之間,従天下武勇之士入關,以誅暴秦,降子嬰。

 

當此之時,功冠諸侯,其勢遂可以至於帝王。

 

此皆沛公之所自為,而諸將不與也。

 

然至追項籍於固陵,兵敗,而諸將不至,乃捐數千里之地以與韓信、彭越,而此兩人卒負其功,背叛而不可制。

 

故夫取天下不可以僥倖于一時之利。

 

僥倖于一時之利,則必將有百歲不已之患。

 

此所謂不及遠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56

欒城應詔集卷三 進論五首


【周公論】

 

伊尹既立太甲,不明而放諸桐,天下不以為不義。

 

武王既沒,成王幼,周公攝天子之位,朝諸侯于明堂,而召公不說,管叔、蔡叔咸叛,天下幾至於不救。

 

二者此其故何也?

 

太甲既立矣,而不足以治天下,則夫伊尹猶有以辭於後世也。

 

蓋周公之事,其跡無以異于伊尹,然天下之人舉皆疑而不信,此無足怪也。

 

何者?

 

天下未知夫成王之不明,而周公攝,則是周公未有以服天下之心而強攝焉,以為之上也。

 

且夫伊尹之攝其事,則有所不得已而然爾。

 

太甲雖廢,而伊尹未敢有所複立,以召天下之亂,故寧以己攝焉,而待夫太甲之悔,是以天下無疑乎其心。

 

今夫周公之際,其勢未至於不得已也。

 

使成王拱手以居天下之上,而周公為之佐,以成王之名號於天下,而輔之以周公,此所謂其勢之未至於不得已者矣。

 

而周公不居,則夫天下之謗,周公之所自取也。

 

然愚以為不然,挾天子以令天下,此諸葛孔明之事耳,而周公豈不足以知之?

 

蓋夫人臣惟無執天子之權,人臣而執天子之權,則必有忠於其心,而後可以自免於難。

 

何者?

 

人臣而用天子之事,此天子之所忌也。

 

以一人之身,上為天子之所忌,而下為左右之大臣従而媒孽其短,此古之忠臣所以盡心而不免於禍,而世之奸雄之士所以動其無君之心而不顧者也。

 

使成王用事於天下,而周公制其予奪之柄,則愚恐成王有所不平於其心,而管、蔡之徒乘其隙而間之,以至於亂也。

 

使成王有天子之虛名,而不得制天下之政,則愚恐周公有所不忍於其志,赧然其有不安之心也。

 

是以寧取而攝之,使成王無與乎其間,以破天下讒慝之謀,而絕其爭權之心,是以其後雖有管、蔡之憂,而天下不搖。

 

使其當時立於群臣之間,方其危疑擾攘而未決也,則愚恐周公之禍,非居東之所能免,而管、蔡得志于天下,成王將遂不立也。

 

嗚呼!

 

其思之遠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56

欒城應詔集卷三 進論五首


【老聃論】

 

上善與人言者,因其人之言而為之言,則天下之為辯者服矣。

 

與其裏人言,而曰吾父以為不然,則誰肯信以為爾父之是是?

 

故不若與之論其曲直,雖楚人可以與秦人言之而無害。

 

故夫天下之所為多言,以排夫異端而終以不明者,唯不務其是非利害,而以父屈人也。

 

夫聖人之所為尊於天下,為其知夫理之所在也。

 

而周公、仲尼之所為信於天下,以其弟子而知之也。

 

故非其弟子,則天下有不知周公之為周公,而仲尼之為仲尼者矣。

 

是故老聃、莊周其為說不可以周、孔辯也。

 

何者?

 

彼且以為周、孔之不足信也。

 

夫聖人之于言,譬如規矩之於方圓爾。

 

天下之人信規矩之於方圓,而以規矩辯天下之不方不圓,則不若求其至方極圓,以陰合於規矩。

 

使規而有不圓,矩而有不方,亦無害於吾說。

 

若此,則其易以折天下之異論。

 

昔者天下之士,其老聃、莊周與夫佛之道者,皆未嘗得其要也。

 

老聃之說曰:去仁義,絕禮樂,而後天下安。

 

而吾之說曰:仁義禮樂,天下之所待以治安者。

 

佛之說曰:棄父絕子,不為夫婦,放雞豚,食菜菇,而後萬物遂。

 

而吾之說曰:父子夫婦,食雞豚,而遂萬物之性。

 

夫彼用以其說,而吾亦以吾說。

 

彼之不吾信,如吾之不彼信也。

 

蓋天下之不従,莫急於未信而強劫之。

 

故夫仁以安人,而行之以義,節之以禮,而播之以樂,守之以君臣,而維之以父子兄弟,食肉而飲酒,此明於孔子者之所知也。

 

而欲以諭其所不知之人,而曰:孔子則然。

 

嗟夫,難哉!

 

愚則不然,曰:天下之道,唯其辯之而無窮,攻之而無間;

 

辯之而有窮,攻之而有間,則是不足以為道。

 

果孔子而有窮也,亦將舍而他之。

 

惟其無窮,是以知其為道而無疑。

 

蓋天下有能平其心而觀焉,而不牽夫仲尼、老聃之名,而後可與語此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56

欒城應詔集卷三 進論五首


【老聃論下】

 

天下之道,惟其辨之而無窮,攻之而無間。

 

辯之而有窮,攻之而有間,則是不足以為道。

 

昔者六國之際,處士橫議,以熒惑天下。

 

楊氏為我,而墨氏兼愛。

 

凡天下之有以君臣父子之親而不相顧者,舉皆歸於楊子;

 

而道路之人皆可以為父兄子弟者,舉皆歸於墨子也。

 

夫天下之人,不可以絕其相屬之親而合其無故之歡,此其勢然矣。

 

故老聃、莊周知夫天下之不従也,而起而承之。

 

以為兼愛、為我之不足以收天下,是以不為為我,不為兼愛,而處乎兼愛、為我之際。

 

此其意以為,不兼愛則天下譏其無親,不為我則天下議其為人。

 

故兩無所適處,而泛泛焉浮游其間,而我皆無所與,以為是足以自免而逃天下之是非矣。

 

夫天下之人,惟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是以其說可得而考其終。

 

今夫老、莊無所是非,而其終歸於無有,此其思之亦已詳矣。

 

楊氏之為我,墨氏之兼愛,此其為道莫不有所執也。

 

故為我者,為兼愛之所詆;

 

而兼愛者,為為我之所毀。

 

是二者,其地皆不可居也。

 

然而得其間而固守之,則可以杜天下之異端而絕其口。

 

蓋古之聖人,惟其得而居之,是以天下之大服,而其道遂傳於後世。

 

今老聃、莊周不得由其大道,而見其隙,竊入於其間,而執其機,是以其論縱橫堅固而不可破也。

 

且夫天下之事,安可以一說治也。

 

彼二子者,欲一之以兼愛,繼之以為我,故其說有時焉而遂窮。

 

夫惟聖人能處於其間而制其當,然兼愛、為我亦莫棄也,而能用之以無失乎道,處天下之紛紜而不失其當,故曰: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

 

而柳下惠、少連降志而辱身。

 

言中倫,行中慮,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夫無可無不可,此老聃、莊周之所以為辯也,而仲尼亦雲。

 

則夫老聃、莊周,其思之不可以為不深矣。

 

蓋嘗聞之,聖人之道,處於可、不可之際,而遂従而實之,是以其說萬變而不可窮。

 

老聃、莊周従而虛之,是以其說汗漫而不可詰。

 

今將以求夫仲尼、老聃之是非者,惟能知虛實之可用與否而已矣。

 

蓋天下固有物也,有物而物相遭,則固亦有事矣。

 

是故聖人従其有而制其禦有之道,以治其有實之事,則天下夫亦何事之不可為?

 

而區區焉求其有以納之於無,則其用力不已甚勞矣哉!

 

夫老聃、莊周則亦常自知其窮矣,夫其窮者何也?

 

不若従其有而有之之為易也。

 

故曰:常無欲以觀其妙。

 

而又曰:常有欲以觀其徼。

 

既曰:無之以為用。

 

而又曰:有之以為利。

 

而至於佛者,則亦曰:斷滅。

 

而又曰:無斷無滅。

 

夫既曰無矣,而又恐無之反以為窮。

 

既曰:斷滅矣,而又恐斷滅之適以為累。

 

則夫其情可以見矣。

 

仲尼有言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

 

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

 

夫老聃、莊周其亦近於中庸而無忌憚者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57

欒城應詔集卷四 進論五首


【禮論】

 

昔者商周之際,何其為禮之易也。

 

其在宗廟、朝廷之中,籩豆簠簋、牛羊酒醴之薦,交於堂上,而天子、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讓,獻酬百拜,樂作於下,而禮行于上,雍容和穆,終日而不亂。

 

夫古之人,何其知禮而行之不勞也?

 

當此之時,天下之人惟其習慣而無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是以其人入於其間,耳目聰明而手足無所忤,其身安於禮之曲折,而其心不亂,以能深思禮樂之意,故其廉恥退讓之心,盎然見於其面,而坌然發於其躬。

 

夫是以能使天下觀其行事,而忘其暴戾鄙野之氣。

 

至於後世,風俗變易,更數千年以至於今,天下之事已大異矣。

 

然天下之人,尚皆記錄三代禮樂之名,詳其節目,而習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衣,而禦古之器皿,傴僂拳曲,勞苦於宗廟、朝廷之中,區區而莫得其紀,交錯紛亂而不中節。

 

此無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習也,而強使焉。

 

甚矣夫!

 

後世之好古也。

 

昔者上古之世,蓋常有巢居穴處,汙樽壞飲、燔黍捭豚、蕢桴土鼓,而以為是足以養生送死,而無以加之者矣。

 

及其後世,聖人以為不足大利於天下,是故易之以宮室,新之以籩豆鼎俎之器,以濟天下之所不足,而盡去太古之法。

 

惟其祭祀以交於鬼神,乃始薦其血毛,豚解而腥之,體解而爓之,以為是不忘本,而非以為後世之禮不足用也。

 

是以退而體其犬豕牛羊,實其簠簋、籩豆、鉶羹,以極今世之美,未聞其牽於上古之說,選懦而不決也。

 

且方今之人,佩玉服韍冕而垂旒拱手,而不知所為,而天下之人亦且見而笑之,是何所複望於其有以感發天下之心哉?

 

且又有所大不安者。

 

宗廟之際,聖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靈,庶幾得而享之,以安恤孝子之志者也。

 

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飲食之際,而設其器用,薦其酒食,皆従其生,以冀其來而安之。

 

而後世宗廟之祭,皆用三代之器,則是先祖終莫得而安也。

 

蓋三代之時,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為之高下大小之制。

 

今世之禮,坐於床而食於床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變。

 

雖使三代之聖人生於今而用之,亦將以為便安。

 

故夫三代之視上古,猶今之視三代也。

 

三代之器,不可複用矣,而其制禮之意,尚可依仿以為法也。

 

宗廟之祭,薦之以血毛,重之以體薦,有以存古之遺風矣。

 

而其餘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従鬼神之所安。

 

惟其春秋社稷釋奠、釋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則皆従其器。

 

蓋周人之祭蠟與田祖也,吹葦龠,擊土鼓,此亦各従其所安焉耳。

 

嗟夫!

 

天下之禮,宏闊而難言,自非聖人,而何以處此?

 

惟其推之而不明,講之而不祥,則遂以為不可。

 

蓋其近于正而易行,庶幾天下之安而従之,是固不可易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57

欒城應詔集卷四 進論五首


【易論】

 

《易》者,蔔筮之書也。

 

挾策布卦,以分陰陽而明吉凶,此日者之事,而非聖人之道。

 

聖人之道,存乎其爻之辭,而不在其數,數非聖人之所盡心也。

 

然《易》始於卦,而至於六十四,此其為書未離乎用數也。

 

而世之人皆恥言《易》之數,或者言而不得其要,紛紜迂闊而不可解。

 

此高論之士所以恥而不言歟?

 

夫《易》本于蔔筮,而聖人闊言于其間,以盡天下之人情,使其為數紛亂而不可考,則聖人豈肯以其有用之言而托之無用之數哉?

 

今夫《易》之所謂九六者,老陰、老陽之數也。

 

九為老陽,而七為少陽;

 

六為老陰,而八為少陰。

 

此四數乾,天下莫知其所為如此者也。

 

或者以為陽之數極於九,而其次極於七,故七為少而九為老。

 

至於老陰,苟以為以極者而言也,則老陰當十,而少陰當八,今少陰八,而老陰反當其下之六,則又為之說曰:陰不可以有加于陽,故抑而處之於下。

 

使陰果不可以有加于陽也,而曷有曰老陰八,而少陰六?

 

且夫陰陽之數,此天地之所為也,而聖人豈得與於其間而制其予奪哉?

 

此其尤不可者也。

 

夫陰陽之有老少,此未嘗見於他書也,而見於《易》。

 

《易》之所以或為老或為少者,為夫揲蓍之故也。

 

故夫說者宜於其揲蓍焉而求之。

 

揲蓍之法曰:卦一歸奇,三揲之餘,而以四數之。

 

得九而以為老陽,得八而以為少陰,得七而以為少陽,得六而以為老陰。

 

然而陰陽之所以為老少者,不在乎七八九六也,七八九六徒以為識焉耳。

 

老者,陰陽之純也;

 

少者,陰陽之雜而不純者也。

 

陽數皆奇,而陰數皆偶,故乾以一為之爻,而坤以二。

 

天下之物,以少為主,故乾之子皆二陰,而坤之女皆二陽。

 

老陰、老陽者,乾坤是也;

 

少陰、少陽者,乾坤之子是也。

 

揲蓍者,其一揲也,少者五,而多者九。

 

其二、其三,少者四而多者八。

 

多少者,奇偶之象也。

 

一爻而三揲,譬如一卦而三爻也。

 

陰陽之老少,於卦見之於爻,而於爻見之於揲。

 

使其果有取於七八九六,則夫此三揲者,區區焉分其少多而各為之處,果何以為也?

 

今夫三揲而皆少,此無以異於《乾》之三爻而皆奇也。

 

三揲而皆多,此無以異於《坤》之三爻而皆偶也。

 

三揲而少者一,此無以異於《震》《坎》《艮》之一奇而二偶也。

 

三揲而多者一,此無以異於《巽》《離》《兌》之一偶而二奇也。

 

若夫七八九六,此乃取以為識,而非其義之所在,不可強以為說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58

欒城應詔集卷四 進論五首


【書論】

 

愚讀《史記•商君列傳》,觀其改法定令,變更秦國之風俗,誅秦民之議令者以數千人,黥太子之師,劓太子之傅,而後法令大行,未嘗不壯其勇而有決也。

 

曰:嗟夫!

 

世俗之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終。

 

使天下之人,各陳其所知,而守其所學,以議天下之事,則事將有格而不得成者。

 

然及觀三代之書,至其將有以矯拂世俗之際,則其所以告諭天下者,常丁寧激切,亹亹而不倦,必使天下盡知其君之心,而又従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以為如此,而後従事。

 

其言回曲宛轉,譬如平人自相議論而詰其是非者。

 

愚始讀而疑之,以為近於濡滯迂遠而無決,然其使天下樂従而無黽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發而無紛紜異同之論,此則王者之意也。

 

故常以為,當堯舜之時,其君臣相得之心,歡樂而無間,相與籲俞嗟歎,唯諾於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親,雖其有所相是非論辯,以求曲直之當,亦無足怪者。

 

及至湯、武征伐之際,周旋反復,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曉天下,此又其勢然也。

 

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勢闊遠而不同,天子有所欲為,而其匹夫匹婦私有異論於天下,以齟齬其上之畫策,令之而莫肯聽。

 

當此之時,刑驅而勢脅之,天下夫誰敢不聽従?

 

而其上之人,優遊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後従。

 

此非王者之心,誰能處而待之而不倦歟?

 

蓋盤庚之遷,天下皆咨嗟而不悅。

 

盤庚為之稱其先王盛德明聖而猶五遷,以至於今。

 

今不承于古,恐天之斷棄汝命,不救汝死。

 

既又恐其不従也,則又曰:汝罔暨餘同心,我先後將降汝罪疾,乃祖先父亦將告我高後曰:‘作大,戮于朕孫。

 

蓋其所以開其不悟之心,而諭之以其所以當然者如此其詳也。

 

若夫商君則不然,以為要使汝獲其利,而何恤乎吾之所為,故無所求於眾人之論,而亦無以告諭於天下,然其事亦終於有成。

 

是以後世之論,以為三代之治柔懦而不決。

 

然此乃王霸之所以為異者也。

 

夫三代之君,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天下有故,而其議及于百姓,以觀其意之所向。

 

及其不可聽,則又反復而諭之,以窮極其說而服其不然之心,是以其民親而愛之。

 

嗚呼,此王霸之所為不同也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58

欒城應詔集卷四 進論五首


【詩論】

 

自仲尼之亡,六經之道遂散而不可解,蓋其患在於責其義之太深,而求其法之太切。

 

夫六經之道,惟其近於人情,是以久傳而不廢。

 

而世之迂學,乃皆曲為之說,雖其義之不至於此者,必強牽合以為如此,故其論委曲而莫通也。

 

夫聖人之為經,惟其於《禮》、《春秋》,然後無一言之虛而莫不可考,然猶未嘗不近於人情。

 

至於《書》出於一時言語之間,而《易》之文為蔔筮而作,故時亦有所不可前定之說,此其於法度已不如《禮》、《春秋》之嚴矣。

 

而況乎《詩》者,天下之人,匹夫匹婦,羈臣賤隸,悲憂愉佚之所為作也。

 

夫天下之人,自傷其貧賤困苦之憂,而自述其豐美盛大之樂,其言上及于君臣父子、天下興亡治亂之跡,而下及於飲食床笫、昆蟲草木之類。

 

蓋其中無所不具,而尚何以繩墨法度、區區而求諸其間哉?

 

此亦足以見其志之不通矣。

 

夫聖人之于《詩》,以為其終要入于仁義,而不責其一言之無當,是以其意可觀,而其言可通也。

 

今《詩》之傳曰殷其靁,在南山之陽;

 

出自北門,憂心殷殷;

 

揚之水,白石鑿鑿;

 

終朝采綠,不盈一掬;

 

瞻彼洛矣,維水泱泱,若此者皆興也。

 

而至於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南有喬木,不可休息;

 

維鵲有巢,惟鳩居之;

 

喓々草蟲,趯趯阜螽,若此者又皆興也。

 

其意以為興者,有所取象乎天下之物,以自見其事。

 

故凡詩之為此事而作,而其言有及於是物者,則必強為是物之說,以求合其事。

 

蓋其為學亦以勞矣。

 

且彼不知夫《詩》之體固有比也,而皆合之以為興。

 

夫興之為言,猶曰:其意雲爾,意有所觸乎。

 

當此時已去而不可知,故其類可以意推,而不可以言解也。

 

《殷其靁》,曰:殷其靁,在南山之陽。

 

此非有所取乎靁也,蓋必其當時之所見,而有動乎其意。

 

故後之人,不可以求得其說,此其所以為興也。

 

若夫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誠有取於其摯而有別,是以謂之比而非興也。

 

嗟夫!

 

天下之人,欲觀於《詩》,其必先知夫興之不可以與比同,而無強為之說,以求合其作時之事,則夫《詩》之義,庶幾乎可以意曉而無勞矣。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59

欒城應詔集卷四 進論五首


【春秋論】

 

事有以拂乎吾心,則吾言忿然而不平,有以順適乎吾意,則吾言優柔而不怒。

 

天下之人,其喜怒哀樂之情,可以一言而知也。

 

喜之言,豈可以為怒之言邪?

 

此天下之人,皆能辯之。

 

而至於聖人,其言丁寧反復、布于方冊者甚多,而其喜怒好惡之所在者,又甚明而易知也。

 

然天下之人,常患求而莫得其意之所主,此其故何也?

 

天下之人,以為聖人之文章,非複天下之言也,而求之太過。

 

求之太過,是以聖人之言更為深遠而不可曉。

 

且夫天下何不以己推之也?

 

將以喜夫其人,而加之以怒之之言,則天下且以為病狂,而聖人豈有以異乎人哉!

 

不知其好惡之情,而不求其言之喜怒,是所謂大惑也。

 

昔者仲尼刪《詩》于衰周之末,上自商、周之盛王,至於幽、厲失道之際,而下訖于陳靈,自詩人以來至於仲尼之世,蓋已數百餘年矣。

 

愚常怪《大雅》、《小雅》之詩,當幽、厲之時,而稱道文、武、成、康之盛德,及其終篇,又不見幽、厲之暴虐,此誰知其為幽、厲之詩而非文、武、成、康之詩者?

 

蓋察於辭氣,有幽憂不樂之意,是以系之幽、厲而無疑也。

 

若夫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天下之是非,雜然而觸乎其心,見惡而怒,見善而喜,則夫是非之際,又可以求諸其言之喜怒之間矣。

 

今夫人之于事,有喜而言之者,有怒而言之者,有怨而言之者。

 

喜而言之,則其言和而無傷;

 

怒而言之,則其言厲而不溫;

 

怒而言之,則其言深而不誠。

 

此其大凡也。

 

《春秋》之于仲孫湫之來,曰:齊仲孫來。

 

于季友之歸,曰:季子來歸。

 

此所謂喜之之言也;

 

于魯鄭之易田,曰:鄭伯以璧假許田。

 

于晉文之召王,曰:天王狩于河陽。

 

此所謂怨之之言也;

 

于叔牙之殺,曰:公子牙卒。

 

于慶父之奔,曰:公子慶父如齊。

 

此所謂急之之言也。

 

夫喜之而和,怒之而厲,怨之而深,此三者無以加矣。

 

至於《公羊》、《谷梁》之傳則不然,日月土地皆所以為訓也。

 

夫日月之不知,土地之不詳,何足以為喜,而何足以為怒?

 

此喜怒之所不在也。

 

《春秋》書曰:戎伐凡伯于楚丘。

 

而以為衛伐凡伯。

 

《春秋》書曰:齊仲孫來。

 

而以為吾仲孫怒而至於變人之國。

 

此又喜怒之所不及也。

 

愚故曰:《春秋》者,亦人之言而已。

 

而人之言,亦觀其辭氣之所向而已矣。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2:59

欒城應詔集卷五 進論五首


【燕趙論】

 

昔者三代之法,使天下立學校而教民,行鄉射飲酒之禮。

 

于歲之終,田事既畢,而會其鄉黨之耆老,設其籩豆酒食之薦,而天子之大夫親為之行禮。

 

蓋以為田野之民,裸裎其股肱,而勞苦其筋力,長幼親作,以趨一時之利,習於鄙野之俗,而不知孝悌之節,頑冒無恥,不可告語,而易與為亂。

 

是以因其休息而教之以禮,使之有所不忘於其心。

 

故三代之民,雖耕田荷任之賤,其所有為者甚鄙,而其中必有所守,其心甚樸,而亦不至於無知以犯非義。

 

何者?

 

其上之人不以為鄙而不足教,而其民亦喜於為善也。

 

至於後世之衰,天下之民,愚者不知君臣父子之義,而天下之風俗日已敗亂。

 

今夫輕揚而剽悍、好利而多變者,吳、楚之俗也;

 

勁勇而沉靖、椎鈍而少文者,燕、趙之俗也。

 

以輕揚剽悍之人,而有好利多變之心,無三代王者之化,宜其起而為亂矣。

 

若夫北方燕、趙之國,其勁勇沉靖者,可以義動,而椎魯少文者,可以信結也。

 

然而燕、趙之間,其民常至於自負其勇以為盜賊,無以異于吳、楚者,何也?

 

其勁勇近於好亂,而其椎鈍近於無知。

 

上失其道,而燕趙之良民,不復見於當世,而其暴戾之夫每每亂天子之治。

 

仲尼曰:君子好勇而無義,則為亂;

 

小人好勇而無義,則為盜。

 

故古之聖人止亂以義,止盜以義,使天下之人皆知父子君臣之義,而誰與為亂哉?

 

昔者唐室之衰,燕、趙之人,八十年之間,百戰以奉賊臣,竭力致死,不顧敗亡,以抗天子之兵,而以為忠臣義士之所當然。

 

當此之時,燕、趙之士,惟無義也,故舉其忠誠專一之心,而用之天下之至逆,以拒天下之至順,而不知其非也。

 

孟子曰:無常產而有常心者,惟士為能。

 

若夫民無常產,因無常心。

 

苟無常心,放僻邪侈,無不為已。

 

故夫燕、趙之地,常苦夫士大夫之寡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3 23:00

欒城應詔集卷五 進論五首


【蜀論】

 

匹夫匹婦,天下之所易也;

 

武夫任俠,天下之所畏也。

 

天下之人,知夫至剛之不可屈,而不知夫至柔之不可犯也。

 

是以天下之亂,常至於漸深而莫之能止。

 

蓋其所畏者,愈驕而不可制,而其所易者,不得志而思以為亂也。

 

秦、晉之勇,蜀、漢之怯,怯者重犯禁,而勇者輕為奸,天下之所知也。

 

當戰國之時,秦、晉之兵彎弓而帶劍,馳騁上下,咄嗟叱吒,蜀、漢之士所不能當也。

 

然而天下既安,秦、晉之間,豪民殺人以報仇,椎埋發塚以快其意,而終不敢為大變也。

 

蜀人畏吏奉法,俯首聽命,而其匹夫小人,意有所不適,輒起而従亂。

 

此其故何也?

 

觀其平居無事,盜入其室,懼傷而不敢校,此非有好亂難制之氣也。

 

然其弊常至於大亂而不可救,則亦優柔不決之俗,有以啟之耳。

 

今夫秦、晉之民,倜儻而無所顧,負力而傲其吏。

 

吏有不善,而不能以有容也,叫號紛詉,奔走告訴,以爭毫釐曲直之際,而其甚者,至有懷刃以賊其長吏,以極其忿怒之節,如是而已矣。

 

故夫秦、晉之俗,有一朝不測之怒,而無終身戚戚不報之怨也。

 

若夫蜀人,辱之而不能競,犯之而不能報,循循而無言,忍詬而不驟發也。

 

至於其心有所不可複忍,然後聚而為群盜,散而為大亂,以發其憤憾不泄之氣。

 

故雖秦、晉之勇,而其為亂也,志近而禍淺;

 

蜀人之怯,而其為變也,怨深而禍大。

 

此其勇怯之勢,必至於此而無足怪也。

 

是以天下之民,惟無怨於其心,怨而得償,以快其怒,則其為毒也,猶可以少解。

 

惟其鬱鬱而無所泄,則其為志也遠,而其毒深,故必有大亂,以發其怒而後息。

 

古者君子之治天下,強者有所不憚,而弱者有所不侮,蓋為是也。

 

《書》曰:無虐煢獨,而畏高明。

 

《詩》曰:不侮鰥寡,不畏強禦。

 

此言天下之匹夫匹婦,其力不足以與敵,而其智不足以與辯,勝之不足以為武,而徒使之怨以為亂故也。

 

嗟夫,安得斯人者,而與之論天下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32

欒城應詔集卷五 進論五首


【北狄論】

 

北狄之人,其性譬如禽獸,便於射獵,而習於馳騁,生於斥鹵之地,長於霜雪之野,飲水食肉,風雨饑渴之所不能困,上下山阪,筋力百倍,輕死而樂戰,故常以勇勝中國。

 

然至於其所以擁護親戚,休養生息,畜生馬,長子孫,安居佚樂,而欲保其首領者,蓋無以異于華人也。

 

而中國之士,常憚其勇,畏避而不敢犯。

 

氈裘之民,亦以此恐愒中國而奪之利。

 

此當今之所謂大患也。

 

昔者漢武之世,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天下震恐,其後二十年間,漢兵深入,不憚死亡,捐命絕幕之北,以決勝負,而匈奴孕重墮壞,人畜疲敝,不敢言戰。

 

何者?

 

勇士壯馬,非中國之所無有,而窮追遠逐,雖匈奴之眾,亦終有所不安也。

 

故夫敵國之盛,非鄰國之所深憂也。

 

要在養兵休士而集其勇氣,使之不懾而已。

 

方今天下之勢,中國之民,優遊緩帶,不識兵革之勞,驕奢怠惰,勇氣消耗。

 

而戎狄之賂,又以百萬為計,轉輸天下,甘言厚禮,以滿其不足之意。

 

使天下之士,耳熟所聞,目習所見,以為生民之命,寄於其手,故俯首柔服,莫敢抗拒。

 

凡中國勇健豪壯之氣,索然無複存者矣。

 

夫戰勝之民,勇氣百倍;

 

敗兵之卒,沒世不復。

 

蓋所以戰者,氣也;

 

所以不戰者,氣之畜也;

 

戰而後守者,氣之餘也。

 

古之不戰者,養其氣而不傷,今之士不戰,而氣已盡矣。

 

此天下之所大憂者也。

 

昔者六國之際,秦人出兵于山東,小戰則殺將,大戰則割地,兵之所至,天下震栗。

 

然諸侯猶帥其罷散之兵,合従以擊秦,砥礪戰士,激發其氣。

 

長平之敗,趙卒死者四十萬人,廉頗收合餘燼,北摧栗腹,西抗秦兵,振刷磨淬,不自屈服。

 

故其民觀其上之所為,日進而不挫,皆自奮怒以爭死敵。

 

其後秦人圍趙邯鄲,梁王使將軍新垣衍如趙,欲遂帝秦,而魯仲連慷慨發憤,深以為不可。

 

蓋夫天下之士,所為奮不顧身,以抗強虎狼之秦者,為非其君也。

 

而使諸侯従而帝之,天下尚誰能出身以拒其君哉?

 

故魯仲連非徒異夫帝秦之虛名,而惜夫天下之勢有所不可也。

 

今尊奉夷狄無知之人,交歡納幣,以為兄弟之國,奉之如驕子,不敢一觸其意,此適足以壞天下義士之氣,而長夷狄豪橫之勢耳。

 

今誠養威而自重,卓然特立,不聽夷狄之妄求,以為民望,而全吾中國之氣。

 

如此數十年之間,天下摧折之志復壯,而北狄之勇,非吾之所當畏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33

欒城應詔集卷五 進論五首


【西戎論】

 

戎狄之俗,畏服大種,而輕中國。

 

戎強則臣狄;

 

狄強則臣戎,戎狄皆弱,而後中國可得而臣;

 

戎狄皆強,而後侵略之患不至於中國。

 

蓋一強而一弱,中國之患也。

 

彼其弱者,不敢獨戰,是以爭附強國之餘威,以趨利於中國,而後無所懼。

 

強者並將弱國之兵,蕩然南下,而無複反顧之憂,然後乃敢專力於中國而不去。

 

此二者以勢相従而不可間,是以中國之士,常不得解甲而息也。

 

昔者冒頓老上之盛,惟西戎之無強國也,故匈奴之人,得以盡力而苦吾中國。

 

使西戎有武力戰勝之君,則中國之禍,將有所分而不專。

 

何者?

 

彼畏西戎之乘其後也。

 

故北狄強,則中國不得不厚西戎之君,而西戎之君,亦將自托於中國。

 

然而西戎非有強力自負之國,則其勢亦將折而入於匈奴。

 

惟其國大而好勇,其君之意,欲區區自立於一隅,而不畏北狄之眾,而後中國可得而用也。

 

然天下之人,皆以為北方有強悍不屈之匈奴,而又重之以西戎之大國,則中國將不勝其困,此何其不思之甚也!

 

夫戎狄之人,惟其愚陋而多怨,是故可與共憂也;

 

惟其強狠而好勝,是故可以激而壯也。

 

使之自相攻擊,而不能相下,則其勢必走於中國。

 

中國因而收之,而其不服者,乃可圖也。

 

然天下之議,又將以為戎狄之俗,不喜自相攻鬥,而喜擊中國之眾,此其勢固不可得而合也。

 

蓋亦以為不然。

 

夫四夷之所以喜攻中國者,為夫吾兵之不能苦戰,而金玉錦繡之所交會也。

 

今使吾兵精而食足,據險阻,明烽燧,吏士練習而不敢懈,彼雖壯騎,無所施設,則其利不在於攻中國。

 

堅坐而相守,不出十年,彼外無所掠虜,將不忍而熱中,將反而求以相詬,以為起兵之名。

 

彼兵交於匈奴而怨結於中國,則何以自固。

 

故中國舉而收之,必將得其歡心。

 

然天下之心,常畏其強而莫或收之,而使為北狄之用,此何其不識戎狄之情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33

欒城應詔集卷五 進論五首


【西南夷論】

 

古者九夷八蠻,無大君長,紛紛籍籍,不相統制。

 

惟北狄之種,常為大國,以抗中夏。

 

然蠻夷之俗,種姓分別,千人為部,百家為黨,見利則聚,輕合易散,族類不一,其心終莫相愛,故其兵利於疾戰,而不利於遲久。

 

北狄之人,綿地千里,控弦百萬,侯王君長通為一家,人畜富庶,蔓延山谷之間,其心常有所愛重而不忍去,故其兵利於遲久,而不利於疾戰。

 

此二者其大小之勢,各有所便,宜乎中國之所以待之者,各有道也。

 

今夫北狄之人,伏於陰山之下,養兵休士,久居而不戰,此其志豈嘗須臾忘中國也?

 

然其心以為,戰而勝人,猶不若不戰而屈人之兵。

 

戰而不勝,民之死者未可知也。

 

故常大言虛喝而不進,以謀敝中國。

 

蓋其所愛者愈大,故其謀之愈深,而發之愈緩,以求其不失也。

 

若夫西戎、南蠻、西南夷之民,悉其眾庶,尚不能當狄人之半,而其酋豪,每每為亂不能自禁,此誠無愛於其心,而僥倖于一戰,以用其烏合之眾而已。

 

故夫蠻夷之人,擾邊求利,其中非有大志者,其類皆可以謀來也。

 

愚嘗觀於西南徼外,以臨蠻夷之眾,求其所以為變之始,而遂至於攻城郭,殺人民,縱橫放肆而不可救者,其積之莫不有漸也。

 

夫蠻夷之民,寧絕而不之通。

 

今邊鄙之上,利其貨財而納之於市,使邊民淩侮欺謾而奪其利,長吏又以為擾民而不之禁。

 

窮恚無聊,莫可告訴,故其勢必至於解仇結盟,攻剽蹂踐,殘之於鋒鏑之間,而後其志得伸也。

 

嗟夫!

 

為吏如此,亦見其不知本矣。

 

通關市,我吏民待之如中國之人,彼尚誰所激怒而為此哉?

 

然事不患乎不知,而患乎人之不能用。

 

昔班超處西域數十年,西破龜茲,北伏匈奴。

 

及將東歸,或以為必有奇謀,乃就問其計。

 

然其言止曰:察見淵中魚不詳,屯戍之士皆非忠臣孝子,不可盡繩以法。

 

當是時,莫不皆笑,以為不足用。

 

然及西域之亂,終亦以此故。

 

夫謀非必奇而後可用,而在乎當否而已。

 

古者四夷皆置校尉,而益州有蠻夷騎都尉以治其事。

 

使其強者不能內侵,而弱者不為中國之所侮,蓋為是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35

欒城應詔集卷六 進策五道


【君術】

 

○第一道臣聞天下之事,非宰相不可盡行,非諫官不可盡言。

 

天下之人,誰能必至於諫官、宰相者?

 

惟其少而學之,長而欲行之也,終其身而不當其位,不可以侵官而求盡其意。

 

是故士大夫之間,猶有不能自盡其才于天子者也。

 

今臣幸而生以天下無事之時,每一間歲,天子常詔兩制之大臣,使舉天下之士。

 

上自登朝之吏,而下至於山林之匹夫,鹹得竭其所懷,以盡天下之利害。

 

非天子出納耳目之官,而得以言萬民之情偽;

 

非天子黜陟賞罰之臣,而得以論百官之長短;

 

非天子武力將帥之士,而得以議兵革之強弱;

 

非天子錢谷大農之吏,而得以權財用之多少。

 

蓋天下之人,必其為宰相、諫官,而後可以盡行而盡言者,使之一旦得以詳數而悉說之。

 

此有以見天子之意,所以待之者甚重而不輕也。

 

而臣何敢以無說而處於此?

 

臣常以為天下之事,雖其甚大而難辦者,天下必有能辦之人。

 

蓋當今之所為大患者,不過曰四夷強盛,而兵革不振;

 

百姓凋敝,而官吏不飭;

 

重賦厚斂,而用度不足;

 

嚴法峻令,而奸軌不止。

 

此數四者,所以使天子坐不安席、中夜太息而不寐者也,然臣皆以為不足憂。

 

何者?

 

天下必有能為天子出力而為之者。

 

而臣子之所憂,在乎天下之所不能如之何者也。

 

臣聞善治天下者,必明於天下之情,而後得禦天下之術。

 

術者,所謂道也。

 

得其道,而以智加焉,是故謂之術。

 

古之聖人,惟其知天下之情,而以術制之也,萬物皆可得而役其生,皆可得而制其死。

 

牛服于箱,馬服於轅,鷹隼服於◆。

 

牛不可以有所觸,馬不可以有所踶,鷹隼不可以背而高翔。

 

此三者惟其喜怒好惡之情,發於外而見於人也。

 

是以因其所忌,而授之以其術,至於終身制於人而不去。

 

且治天下何異于治馬也?

 

馬之性剛狠而難制,急之則敝而不勝,緩之則惰而不趨。

 

王良、造父為之先後而制其遲速,驅之有方而掣之有時,則終日燮々而不知止。

 

此術之至也。

 

古之聖人驅天下之人而盡用之,仁者使效其仁,勇者使效其勇,智者使效其智,力者使效其力。

 

天下之人雖雜然皆列于前,安得仁人君子而後任之?

 

且雖有天下之善人,與之處而不知其性,禦之而不中其病,則雖有好善之心,而不獲好善之利。

 

何者?

 

彼不徒為吾用也,而況乎天下之英雄,欲收其功而不制其心哉!

 

昔者秦漢之際,奸宄猛悍之人,所在而為寇。

 

高祖發于豐沛之間,行而收之。

 

黥布、彭越之倫,皆撫而納諸其中。

 

所以制之者甚備也。

 

玉帛子女、牛羊犬馬,以極其豪侈之心;

 

輕財好施,敦厚長者,以服其趑趄之懷;

 

倨肆傲岸,輕侮淩辱,以折其強狠之氣。

 

其視天下之英雄,不啻若匹夫孺子,然皆得其歡心而用其死力。

 

至於元、成之世,天下久于太平,士大夫生於其間,無複英雄難制之風。

 

天下之士,皆書生好儒,其才氣勇力無足畏者,俯首下氣求為之用而不暇。

 

元、成、哀、平亦欲得天下之賢才而用之,然而不知其性,不獲其術。

 

賢人君子,避讒畏譏,遠引而去,而小人宦豎,縱橫放肆而制其事,此甚可憫也。

 

夫人之平居朋友之間,僕妾之際,莫不有術以制其變,蓋非有深遠難見之事也。

 

欲其用命,而見其所害;

 

欲其樂従,而見其所利;

 

欲其喜,而致其所悅;

 

欲其懼,而致其所忌;

 

欲其開心見誠,而示之以無所恐;

 

欲其守死不去,而示之以無所往。

 

此天下之人皆能知之,而至於治天下則不能用,且此過矣。

 

天下以為天子之尊,無所事術也,而不知天下之事,惟其英雄而後能有大功,而世之英雄,常苦豪橫太過而難制。

 

由此觀之,治天下愈不可以無術也。

 

○第二道臣聞將求禦天下之術,必先明於天下之情。

 

不先明於天下之情,則與無術何異?

 

夫天下之術,臣固已略言之矣,而又將竊言其情。

 

今使天子皆得賢人而任之,雖可以無憂乎其為奸,然猶有情焉,而不可以不知。

 

蓋臣聞之,人有好為名高者,臨財推之,以讓其親;

 

見位去之,以讓其下。

 

進而天子禮焉,則以為歡;

 

進而不禮焉,則雖逼之,而不食其祿,力為謙恥之節,以高天下。

 

若是而天子不知焉,而豢之以厚利,則其心赧然有所不平。

 

人有好為厚利者,見祿而就之,以優其身,見利而取之,以豐其家。

 

良田大屋,惟其與之,則可以致其才。

 

如是而天子不知焉,而強之以名高,則其心缺然有所不悅於其中。

 

人惟無好自勝也,好自勝而不少柔之,則忿鬥而不和;

 

人惟無所相惡也,有所相惡而不為少避之,則事其私怒而不求成功。

 

素剛則無折之也,素畏則無強之也。

 

強之則將不勝,而折之則將不振。

 

凡此數者,皆所以求用其才,而不傷其心也。

 

然猶非所以制天下之奸雄。

 

蓋臣聞之,天下之奸雄,其為心也甚深,而其為跡也甚微。

 

將營其東,而形之於西;

 

將取其右,而擊之于左。

 

古之人,有欲得其君之權者,不求之其君也,優遊翱翔而聽其君之所欲為,使之得其所欲而油然自放,以釋天下之權。

 

天下之權既去,其君而無所歸,然後徐起而收之,故能取其權,而其君不之知。

 

古之人有為之者,李林甫是也。

 

夫人之既獲此權也,則思專而有之。

 

故其焉,則常恐天下之人従而傾之。

 

夫人惟能自固其身,而後可以謀人。

 

自固之不暇,而欲謀人也實難。

 

故古之權臣,常合天下之爭。

 

天下且相與爭而不解,則其勢無暇及我,是故可以久居而不去。

 

古之人有為之者,亦李林甫是也。

 

世之人君,苟無好善之心。

 

幸而有好善之心,則天下之小人,皆將賣之以為奸。

 

何者?

 

有好善之名,而不察為善之實。

 

天下之善,固有可以謂之惡,而天下之惡,固有可以謂之善者。

 

彼知吾之欲為善也,則或先之以善,而終之以惡。

 

或有指天下之惡,而飾之以善。

 

古之人有為之者,石顯是也。

 

人之將欲為此釁也,將欲建此事也,必先得於其君。

 

欲成事,而君有所不悅,則事不可以成。

 

故古之奸雄,劫之以其所必不能,其所必不能者,不可為也,則將反而従吾之所欲為。

 

古之人有為之者,麗姬之說獻公,使之老而避禍是也。

 

此數者,天下之至情。

 

故聖人見其初而求其終,聞其聲而推其形。

 

蓋惟能察人於無故之中,故天下莫能欺。

 

何者?

 

無故者,必有其故也。

 

古者明王在上,天下之小人伏而不見。

 

夫小人者,豈其能無意於天下也?

 

舉而見其情,發而中其病,是以愧恥退縮而不敢進。

 

臣欲天子明知君子之情,以養當世之賢公名卿,而深察小人之病,以絕其自進之漸,此亦天下之至明也。

 

○第三道臣聞天子之道,可以理得,而不可名推。

 

其於天下,不取其形,而獨取其意。

 

其道可以為善,而亦可以為不善。

 

何者?

 

其道無常。

 

其道無常者,不善之所従生也。

 

夫天下之人,惟知不忍殺人之為仁也,是故不忍殺人以自取不仁之名;

 

惟知果於殺人之為義也,是故不敢不殺以自取不義之名。

 

是二者,其所以為仁者有形,而其所以為義者有狀。

 

其進也,有所執其規;

 

而其退也,有所蹈其矩。

 

故其為人也,不失為天下之善人,而終不至於君子。

 

有所甚而不堪,有所蔽而不見,此其為人是自全之人也。

 

今夫君子,有所殺人以為仁,而有所不殺以為義。

 

義不在於殺人,而仁不在於不殺。

 

其進也。

 

無所據依,而其退也,無所底厲。

 

故其成也,天下將皆安之;

 

而其不成也,將使天下至於大亂。

 

是以天下惡其難明,而畏其難就。

 

人臣以是戒其君,而人君者亦以自戒曰:姑為無殺人以為仁,而姑為果于殺人以為義。

 

是其仁可以全身,而其義可以無謗於天下,斯足以為無過也已矣。

 

《孟子》有言曰: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有禮,而謂吾君不能者謂之賊。

 

且夫為人臣而詔其君,不曰必為大人之仁義,而曰姑為其易者,以苟避天下之謗,此非恐其君不能之故歟?

 

蓋臣聞之人之聖道,惟其不可以名稱而跡求者,其為道也甚深而難成,而其成也,亦不若小道之淺而無功。

 

所禦甚廣而所處甚約,握之甚微而播之無極。

 

故孔子曰:吾非多學而識之,吾一以貫之。

 

夫一者何也?

 

知天下萬物之理而制其所當處,是謂一矣。

 

而能得吾一者甚難,故夫天下之畏之者,亦不足怪也。

 

古之聖人,己能知之,則行之而無疑;

 

己不能知之,則不敢以己之私意而破天下之公義。

 

使己而不好殺人,則安可盡無殺以成仁之形?

 

使己而好殺人,則安可盡殺以成義之狀?

 

蓋必有大臣救其已甚而補其不足,使義不在於殺人,而仁不在於不殺。

 

方今天下之治,所不足者非仁也。

 

吏聞有以入人之罪抵重罰,而未聞有以失人之罪抵深法者。

 

民聞有以赦除其罪,而未聞有以不義得罪於法之外者。

 

此亦足以見天子之用心矣。

 

古者君臣之間,和而不同。

 

上有寬厚之君,則下有守法之臣;

 

上有急切之君,則下有推恩之臣,凡以交濟其所不足而彌縫其闕。

 

今也君臣之風,上下如一而無以相濟,是以天下苦於寬緩怠情,而不能自振。

 

此豈左右之大臣,務以順従上意為悅,而豈亦天子自信以為好仁之美,而不喜臣下之有所矯拂哉!

 

方今之制,易於行賞而重於用罰。

 

天下之以獄上者,凡與死比,則皆蹙額而不悅,此其為意夫豈不善?

 

然天下之奸人,無以深懲而切戒之者,此無乃為仁而至於不仁歟?

 

臣愚以為輔君之善而補其不足,此誠大臣之事。

 

苟天子自信以為善,欲以一人之私好,而破天下之公義,則夫大臣者,猶不可為也。

 

惟知天子之仁義,而無務其跡以成匹夫之節,使大臣得參于其間而救其所短,此不亦近于天子之道歟?

 

○第四道臣聞古者君臣之間,相信如父子,相愛如兄弟。

 

朝廷之中,優遊悅懌,歡然相得而無間。

 

知無所不言,言無所不盡;

 

開心平意,表裏洞達,終身而不見其隙。

 

當此之時,天下之人出身以事君,委命於上而無所憂懼,安神定氣以觀天下之政,蕩然肆志,有所欲為,而上不見忌。

 

其所據者甚堅而無疑,是以士大夫皆敢進而博天下之大功。

 

至於後世,君臣相虞,皆有猜防之憂,君不敢以其誠心致諸其臣,而臣亦不敢直己以行事。

 

二者相與齟齬而不相信,上下相顧,鰓鰓然而不能以自安,而尚何暇及於天下之利害?

 

故天下之事,每每擾敗而無所成就。

 

臣竊傷之,而以為其蔽在於防禁之太深而督責之太急。

 

夫古之聖人,至嚴而有所至寬,至易而有所至險,使天下有所易信而有所不可測,用之各當其處而不失節,是以天下畏其嚴而樂其寬。

 

至於後世之君,徒知天下之不可以甚寬也,而用之其君臣之際,使其公卿大臣終日憂懼,不得安意肆志以自盡於其上,而以為畏威。

 

徒知天下之不可甚嚴也,而用之其法律之事,使其天下之官吏欺其長上,得以苟免取容,不畏天子之法,而以為行惠。

 

蓋其所以用之之術甚悖而不順者,至於如此。

 

夫天下之人,上自百官,而下至於庶民,其為數安可窮盡?

 

而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乎其中。

 

論其眾寡之勢,則天下至眾,而天子至寡。

 

論其智詐巧偽之術,則天下之眾,固必有過於天子者。

 

吾欲臨之以天子之威,則彼有畏憚而不敢言。

 

多為之堤防,以禦其變詐,則彼之智,將有以出於堤防之所不能及。

 

是以古之聖人,推之以至誠,而禦之以至威;

 

容之以至寬,而待之以至易。

 

以君子長者之心待天下之士,而不防其為詐,談笑議論,無所不及,以開其歡心。

 

故天下士大夫皆欣然而入於其中,有所愧恥而不忍為欺詐之行,力行果斷而無憂懼不敢之意。

 

其所任用,雖其兄弟朋友之親,而不顧徇私之名;

 

其所誅戮,雖其仇怨睚眥之人,而不恤報怨之嫌。

 

何者?

 

君臣相信之篤,此所謂至嚴而有所至寬者也。

 

然至大吏縱橫放肆,犯法而無所忌,天下之所指目,律令之所當取,則雖天子有所不可輒釋,使之一入而不可解,而後天下知有所畏,此所謂至易而有所至險。

 

二者其事不同,而相與為用。

 

夫是以至寬而天下無頹惰靡迤之風;

 

至險而君臣無猜防逼迫之慮。

 

夫惟能通其君臣之歡而盡行其刑法之所禁,而後可以及此也。

 

○第五道臣聞事有若緩而其變甚急者,天下之勢是也。

 

天下之人,幼而習之,長而成之,相咻而成風,相比而成俗,縱橫顛倒,紛紛而不知以自定。

 

當此之時,其上之人刑之則懼,驅之則聽,其勢若無能為者。

 

然及其為變,常至於破壞而不可禦。

 

故夫天子者,觀天下之勢而制其所向,以定其所歸者也。

 

夫天下之人,弛而縱之,拱手而視其所為,則其勢無所不至。

 

其狀如長江大河,日夜渾渾,趨於下而不能止,抵曲則激,激而無所泄,則咆勃潰亂,蕩然而四出,壞堤防、包陵穀,汗漫而無所制。

 

故善治水者,因其所入而導之,則其勢不至於激怒坌湧而不可收。

 

既激矣,又能徐徐而泄之,則其勢不至於破決蕩溢而不可止。

 

然天下之人常狎其安流無事之不足畏也,而不為去其所激;

 

觀其激作相蹙,潰亂未發之際,而以為不至於大懼,不能徐泄其怒,是以遂至橫流于中原而不可卒治。

 

昔者天下既安,其人皆欲安坐而守之,循循以為敦厚,默默以為忠信。

 

忠臣義士之義憤悶而不得發,豪俊之士不忍其鬱鬱之心,起而振之。

 

而世之士大夫好勇而輕進、喜氣而不懾者,皆樂従而群和之,直言忤世而不顧,直行犯上而不忌。

 

今之君子累累而従事於此矣。

 

然天下猶有所不従,其餘風故俗猶眾而未去,相與抗拒,而勝負之數未有所定,邪正相搏,曲直相犯,二者潰潰而不知其所終極,蓋天下之勢已小激矣。

 

而上之人不従而遂決其壅,臣恐天下之賢人,不勝其忿而自決之也。

 

夫惟天子之尊,有所欲為,而天下従之。

 

今不為決之於上,而聽其自決,則天下之不同者,將悻然而不服。

 

而天下之豪俊,亦將奮踴不顧而決之,發而不中,故大者傷,小者死,橫潰而不可救。

 

譬如東漢之士,李膺、杜密、范滂、張儉之黨,慷慨議論,本以矯拂世俗之弊,而當時之君,不為分別天下之邪正以快其氣,而使天下之士發憤以自決之,而天下遂以大亂。

 

由此觀之,則夫英雄之士,不可以不少遂其意也。

 

是以治水者,惟能使之日夜流注而不息,則雖有蛟龍鯨鯢之患,亦將順流奔走,奮迅悅豫,而不暇及於為變。

 

苟其瀦畜渾亂,壅閉而不決,則水之百怪皆將勃然放肆,求以自快其意而不可禦。

 

故夫天下亦不可不為少決,以順適其意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37

欒城應詔集卷七 進策五道


【臣事上】

 

○第一道臣聞天下有權臣,有重臣,二者其跡相近而難明。

 

天下之人知惡夫權臣之為,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於其間。

 

夫權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

 

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無也。

 

天下徒見其外,而不察其中,見其皆侵天子之權,而不察其所為之不類,是以舉皆嫉之而無所喜。

 

此亦已太過也。

 

今夫權臣之所為者,重臣之所切齒,而重臣之所取者,權臣之所不顧也。

 

將為權臣耶,必將內悅其君之心,委曲聽順,而無所違戾,外竊其生殺予奪之柄,黜陡天下,以見己之權,而沒其君之威惠。

 

內能使其君歡愛悅懌,無所不順,而安為之上;

 

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無所歸命,而爭為之腹心。

 

上愛下順,合而為一,然後權臣之勢遂成而不可拔。

 

至於重臣則不然。

 

君有所為,不可以必爭;

 

爭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聽,則專行而不顧。

 

待其成敗之跡著,則上之心將釋然而自解。

 

其在朝廷之中,天子為之踧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於其側。

 

爵祿慶賞,己得以議其可否,而不求以為己之私惠;

 

刀鋸斧鉞,己得以參其輕重,而不求以為己之私勢。

 

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為,而群下有所震懼,而己不與其利。

 

何者?

 

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歸己,而為權臣者,亦無所事天子之畏己也。

 

故各因其行事而觀其意之所在,則天下誰可欺者?

 

臣故曰:為天下安可一日而無重臣也?

 

且今使天下而無重臣,則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為而無所可否。

 

雖使天子有納諫之明,而百官畏懼戰慄,無平昔尊重之勢,誰肯觸忌諱,冒罪戾,而為天下言者?

 

惟其小小得失之際,乃敢上章歡嘩而無所憚,至於國之大事、安危存亡之所系,則將捲舌而去,誰敢發而受其禍?

 

此人主之所大患也。

 

悲夫!

 

後世之君,徒見天下之權臣出入唯唯,以其有禮,而不知此乃所以潛潰其國;

 

徒見天下之重臣,剛毅果敢,喜逆其意,則以為不遜,而不知其有社稷之慮。

 

二者淆亂於心而不能辨其邪正,是以喪亂相仍而不悟,何足傷也!

 

昔者衛太子聚兵以誅江充,武帝震怒,發兵而攻之京師,至使丞相、太子相與交戰,不勝而走,又使天下極其所往,而翦滅其跡。

 

當此之時,苟有重臣,出身而當之,擁護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發其所蔽而開其所怒,則其父子之際,尚可得而全也。

 

惟無重臣,故天下皆能知之而不敢言。

 

臣愚以為,凡為天下,宜有以養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緩急之間,能有所堅忍持重而不可奪者。

 

竊觀方今四海無變,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慮之,則可以無異日之患。

 

不然者,誰能知其果無有也,而不為之計哉!

 

抑臣聞之,今世之弊,弊在於法禁太密,一舉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為言,而不問其意之所屬。

 

是以雖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為於法律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

 

故為天子之計,莫若少寬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為法之所奪。

 

昔申屠嘉為丞相,至召天子之幸臣鄧通,立之堂下而詰責其過。

 

是時通幾至於死而不救,天子知之,亦不為怪。

 

而申屠嘉亦卒非漢之權臣。

 

由此觀之,重臣何損於天下哉!

 

○第二道臣聞:仲尼之稱管仲曰:奪伯氏駢邑三百,飯蔬食,沒齒無怨言。

 

又讀《蜀志》,其言諸葛孔明遷李平、殛廖立,及孔明既死,而此二人皆哭泣有至死者。

 

臣每讀書至此,未嘗不嗟歎古人之不可及,而竊湣今世之不能也。

 

夫為天下國家,惟剛者能守其法,而公者能以剛服天下。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天下者,天子之天下也。

 

賞罰之柄、予奪之事,其出於天子,本無敢言者。

 

惟其不公,故有一人焉,受戮而去,雖其當罪,而亦勃然有不服之心。

 

而上之人雖其甚公於此,而亦畏其不服,而不敢顯然明斥其罪。

 

故夫天下之不公,足以敗天下之至剛,而天下之不剛,亦足以破天下之至公。

 

二者相與並行,然後可以深服天下之眾。

 

臣嘗竊悲唐季五代之亂,外有執兵強忿之臣,威蓋天下,而以其力內脅天子。

 

天子不敢輒忤其意。

 

意有所不悅,則其上下不能自保。

 

當此之時,人主務為安身之政,不敢以其剛心而守其公事,此其勢不得不然耳。

 

方今海內治安,外無諸侯之虞,而內無執政之患。

 

然臣切觀之于政令刑賞之際,常若有所畏而不敢自必者。

 

此其故何也?

 

夫朝廷之臣,無罪而留,有罪而黜,此為臣之常也。

 

故其有罪,以為當黜,則官必削;

 

以為不當黜,則無故而置之外地,猶為不可也。

 

今有罪而推之於外,反従而增其爵秩,是將以為賞耶?

 

為刑耶?

 

是不可得而知也。

 

蓋曰:姑以鎮撫其耿耿之意。

 

彼其失為近臣而去也,雖賜之千金,而猶有所慊然於其心。

 

且天下之罪人,而皆欲滿其所懷,則為天子安可以有所刑戮哉?

 

然而事之所不平者,又非特如此也。

 

黜之者一人,則必有折而辨之者一人,以為黜者之有所不悅乎其辨之者也,而使與之皆黜。

 

夫此二人,其罪果誰在乎?

 

以其言而黜人,亦以其言而黜之,是為黜者報仇耳。

 

是以天下雖無強臣之災,而臣下竊揣天子之心,皆有所持而邀之,此其弊始於執之不剛,而成於守之不公矣。

 

朝廷之事,臣安得知其有所不公者?

 

然竊怪每有所除,吏民間莫不切切口語,以為此誰人之親戚故舊而得之者;

 

每有所措置,亦莫不以為此誰人之所欲而行之者。

 

使上之人,凡果如此,則宜乎人之受罪而不服,而吾亦不敢以加於人也。

 

《詩》雲:人亦有言,柔則茹之,剛則吐之。

 

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

 

不侮鰥寡,不畏強禦。

 

夫人惟能不侮鰥寡也,而後能不畏強禦。

 

臣故曰:惟無私者能以剛服天下,此其勢然也。

 

且夫古之為君者,有所大樂,而今世不知也。

 

人君之樂,非樂夫有天下,而樂得與天下去惡而獎善以快吾志。

 

今使天下有不義之臣,誅之不獲,而又従而尊之。

 

尊之不足以為悅,而又従而黜其所怨,以慰其盛怒。

 

此二事者,夫豈為君之樂哉?

 

蓋事有所不可並従,而欲不可以皆得。

 

今夫人之有所私愛而不公者,是亦人之所樂焉耳。

 

然其為樂,有所害於為君之樂,是以不若棄彼而全此也。

 

且事之利害,有知之而患不可為者,有患不之知而可行者。

 

今欲潔然無私而行吾法之所至,有罪而黜而無所姑息,使天下皆知賞之為賞,罰之為罰。

 

此非有所勤苦而難成者,而顧患不肯為夫管仲、孔明,惟其為之而已矣。

 

○第三道臣聞天下有無窮之才,不叩則不鳴,不觸則不發。

 

是以古之聖人,迎其好善之端,而作其勉強之氣,洗濯磨淬,日夜不息,凡此將以求盡天下之無窮也。

 

夫天下譬如大器焉。

 

有器不用,而置諸牖下,久則蟲生其中。

 

故善用器者,提攜不去,時濯而溉之,使之日親於人而獲盡其力,以無速敗。

 

有小丈夫,徒知愛其器,而不知所以為愛也。

 

知措諸地之安,而不知不釋吾手之為不壞也。

 

是以事不得成,而其器速朽。

 

且夫天下之物,人則皆用其形,而不求其神也。

 

神者何也?

 

物之精華果銳之氣也。

 

精華果銳之氣,其在物也,燁然而有光,確然而能堅。

 

是氣也,亡則物皆枵然無所用之。

 

夫是氣也,時叩而存之,則日長而不衰;

 

置而不知求,則脫去而不居。

 

是氣也,物莫不有也,而人為甚。

 

《孟子》有言曰:人之日夜之所息,與平旦之氣,晝日之所為,有以梏亡之矣。

 

梏之反覆,則其夜氣不足以存。

 

夫夜氣者,所謂精華果銳之氣也。

 

天下亂,則君子有以自養而全之;

 

而天下治,則天子養之以求其用。

 

今朝廷之精明、戰陣之勇力、獄訟之所以能盡其情、而錢谷之所以能治其要、處天下之紛紜而物莫能亂者,皆是氣之所為也。

 

蓋古者英雄之君,惟能叩天下之才而存之,是以所求而必従,所欲而必得。

 

漢武帝、唐太宗國富而兵強,所欲如意,而天下之才,用之不見其盡。

 

當其季年,元臣宿將,死者太半,而新進之士,亦自足以辦天下。

 

由此觀之,則天下固有無窮之才,而獨患乎上之不叩不觸,而使其神弛放而不張也。

 

臣竊觀當今之人,治文章,習議論,明會計,聽獄訟,所以為治者,其類莫不備有,而天下之所少者,獨將帥武力之臣。

 

往者,天下既安,先世老將已死,而西寇作難。

 

當此之時,天子茫然反顧,思得奇才良將以屬之兵,而終莫可得。

 

其後數年,邊鄙日蹙,兵勢日急,士大夫始漸習兵,而西夏臣服。

 

以至於今又將十有餘年,而曩之所謂西邊之良將者亦已略盡矣。

 

而天下之人,未知誰可任以為將,此甚可慮也。

 

夫天下之事,莫難於用兵,而今世之所畏,莫甚於為將。

 

責之以難事,強之以其所畏,而不作其氣,是以將帥之士,若此不可得也。

 

蓋嘗聞之,善用兵者,雖匹夫之賤,亦莫不養其氣,而後求其用。

 

方其未戰也,使之投石超距以致其勇,故其後遇敵而不懼,見難而效死。

 

何者?

 

氣盛故也。

 

今天下有大弊二:以天下之治安,而薄天下之武臣;

 

以天下之冗官,而廢天下之武舉。

 

彼其見天下之方然,則摧沮退縮而無自喜之意。

 

今之武臣,其子孫之家往往轉而従進士矣。

 

故臣欲複武舉,重武臣,而天子時亦親試之以騎射,以觀其能否而為之賞罰,如唐貞觀之故事,雖未足以盡天下之奇才,要以使之知上意之所悅,有以自重而爭盡其力,則夫將帥之士,可以漸見矣。

 

○第四道臣聞天下之患,無常處也。

 

惟見天下之患而去之,就其所安而従之,則可久而無憂。

 

有淺丈夫見其生於東也,而盡力於東,以忘其西;

 

見其起於外也,而銳意於外,以忘其中。

 

是以禍生於無常,而變起于不測,莫能救也。

 

昔者西漢之禍,當文、景之世,天下莫不以為必起于諸侯之太強也。

 

然至武帝之時,七國之餘,日以漸衰,天下坦然,四顧以為無虞。

 

而陵夷至於元、成之間,朝廷之強臣實制其命,而漢以不祀。

 

世祖、顯宗即平天下,以為世之所患,莫不在乎朝廷之強臣矣,而東漢之亡,其禍乃起于宦官。

 

由此觀之,則天下之患安在其防之哉?

 

人之將死也,或病于太勞,或病於飲酒。

 

天下之人見其死於此也,而曰必無勞力與飲酒,則是不亦拘而害事哉?

 

彼其死也,必有以啟之,是以勞力而能為災,飲酒而能為病,而天下之人,豈必皆死於此!

 

昔唐季五代之亂,其亂果何在也?

 

海內之兵,各隸其將,大者數十萬人,而小者不下數萬,撫循鞠養,美衣豐食,同其甘苦而順其好惡,甚者養以為子,而授之以其姓。

 

故當是時,軍旋之士,各知其將,而不識天子之惠,君有所令不従,而聽其將。

 

而將之所為,雖有大奸不義,而無所違拒。

 

故其亂也,奸臣擅命,擁兵而不可制。

 

而方其不為亂也,所攻而必降,所守而必固。

 

良將勁兵遍於天下,其所摧敗破滅,足以上快天子鬱鬱之心,而外抗敵國竊發之難。

 

何者?

 

兵安其將,而樂為用命也。

 

然今世之人,遂以其亂為戒,而不收其功,舉天下之兵數百萬人,而不立素將,將兵者無腹心親愛之兵,而士卒亦無所附著而欲為之效命者。

 

故命將之日,士卒不知其何人,皆莫敢仰視其面。

 

夫莫敢仰視,是禍之本也。

 

此其為禍,非有脅従駢起之殃。

 

緩則畏而怨之,而有急,則無不忍之意。

 

此二者,用兵之深忌,而當今之人,蓋亦已知之矣。

 

然而不敢改者,畏唐季五代之禍也。

 

而臣竊以為不然,天下之事,有此利也,則必有此害。

 

天下之無全利,是聖人之所不能如之何也。

 

而聖人之所能,要在不究其利。

 

利未究而變其方,使其害未至而事已遷,故能享天下之利,而不受其害。

 

昔唐季五代之法,豈不大利於世?

 

惟其利已盡而不知變,是以其害隨之而生。

 

故我太祖、太宗以為,不可以長久而改易其政,以便一時之安。

 

為將者去其兵權,而為兵者使不知將。

 

凡此皆所以杜天下之私恩而破其私計,其意以為足以變五代豪將之風,而非以為後世之可長用也。

 

故臣以為,當今之勢,不變其法,無以求成功。

 

且夫邀天下之大利,則必有所犯天下之危,欲享大利而顧其全安,則事不可成。

 

而方今之弊,在乎不欲有所搖撼,而徒得天下之利,不欲有所勞苦,而遂致天下之安。

 

今夫欲人之成功,必先捐兵以與人。

 

欲先捐兵以與人,則先事於擇將。

 

擇將而得將,苟誠知其忠,雖舉天下以與之而無憂,而況數萬之兵哉!

 

昔唐之亂,其為變者,非其所命之將也,皆其盜賊之人,所不得已而以為將者。

 

故夫將帥豈必盡疑其為奸,要以無畏其擇之之勞,而遂以破天下之大利,蓋天下之患,夫豈必在此也?

 

○第五道臣聞天下之勇士,可使用兵,而不可使主兵;

 

天下之智士,可使主兵,而不可使養兵。

 

養兵者,君子之事也。

 

故用兵之難,而養兵尤難。

 

何者?

 

士氣之難伏也。

 

舉兵而征行,三軍之士,其心在號令,而其氣在戰;

 

息兵而為營,三軍之士,其心在壘壁,而其氣在禦;

 

陳兵而遇敵,三軍之士,其心在白刃,而其氣在勝。

 

氣之所在者,毒之所向也。

 

故兵在外,士氣在敵,而不在其上。

 

是故撫之而易悅,予之而易足,誅之而易定,動之而易使。

 

其上之人,禦之以勇而驅之以智,則百萬之眾可以無足憂者。

 

及夫天下既安,三軍之士各反其家,美衣甘食,優遊無為。

 

投石超距,不足以泄其怒,而各求其上之所短。

 

當此之時,軍中之士,環視四顧,而始不可忍矣。

 

是故久於不用,則其意不欲複戰;

 

久於不使,則其意不欲複役。

 

夫惟不欲而強使之,與之出戰則不樂,而與之従役則為亂,此必然之勢也。

 

夫古者兵出於農,其欲動之尤難。

 

然當周之季,諸侯之強,天下之民日起而操兵。

 

齊、晉、秦、楚,以其兵車徜徉天下,萬里而後反,而天下之民不敢言病。

 

至於後世,平居無事,竭天下以養士卒,一旦有急,當得其力,乃反傲睨邀賞,不肯即去。

 

夫其平時衣食其上,有難而起,起而鬥死,有事而役,役而盡力,此其勢宜若愈于三代之農夫矣。

 

而當今之病其不然,此豈非其養之之過歟?

 

臣觀天下之兵,其數莫如京師之多,而士卒趑趄難制,亦莫如京師之甚。

 

何者?

 

天子在位,以仁禦兵士,不知戰而狃於賞,令之稍急,則瞋目攘臂而言不遜,此甚可惡也。

 

且京師,宗廟禁闈之所在,而使不義之徒周環布列於其左右,而尚何以為安?

 

臣聞養兵而兵驕戾,其責在將。

 

方今京師之將,所在者誰乎?

 

匹夫小人以次當遷,而為之什百之長。

 

此其為名,尚未離乎卒伍也。

 

而其上之所統,獨有三太尉。

 

推而上之,則至於樞密使。

 

此四大臣者,非在什伍部曲之間以日夕訓練之者也。

 

且夫卒未親附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也。

 

今使大臣獨制其上,恩意不交而德澤不洽,上下不相信,特以勢相従,而無以義附者,則是未可以法治也。

 

使朝廷大臣而曲躬傴僂,親問疾苦,如異時出兵行陣之間,此則其勢有所不給矣。

 

古者南北軍有監軍禦史,有護軍諸校,各有軍正、正丞,是以任安、胡建之徒,忠信守節之士,得以出入軍中,獲其歡心,而後訓之以禮,繩之以法,有所誅滅,而士卒皆服。

 

如此而後,兵可用也。

 

今奈何獨使狼戾之人自相臨禦,而天子獨以貪暴無知之匹夫,為左右之衛哉?

 

臣愚以為宜略如漢制,設為諸校,使常處軍中,既以撫之,且漸誅戮其豪橫,而訓之知禮。

 

《傳》曰:晉悼公知欒糾之能禦,以和於政也,以為戎禦,使訓諸禦知義。

 

知荀賓之有力而不暴也,以為戎右,使訓勇力之士時使。

 

故軍中之吏,非其近之則不能得其歡心,不得其心,則雖有法而不能用,有法不能用,則士不可以勞苦,而兵不可以應卒。

 

有兵不能以應卒,而有將不能以使眾,此最天下之大患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38

欒城應詔集卷八 進策五道


【臣事下】

 

○第一道臣聞聖人之治天下,常使人有孜孜不已之意。

 

下自一介之民與凡百執事之人,鹹願竭其筋力以自附於上;

 

而上至公卿大夫,雖其甚尊,志得意滿,無所求望,而亦莫不勞苦其思慮,日夜求進而不息。

 

至有一沐而三握、一飯而三吐、食不暇飽、汲汲于事常若有所未足者。

 

是以天下之事,小大畢舉,無所廢敗。

 

而上之人,可以不勞力而萬事皆理。

 

昔者世之隆替,臣常已略觀之矣。

 

堯舜之時,洚水橫流,民不粒食,事變繁多,災害並興,而堯舜之身至於垂拱而無為。

 

何者?

 

天下之人,各為之用力而不辭也。

 

至於末世,海內乂安,四方無虞,人生於其間,其勢皆有荒怠之心,各安其所而不願有所興作,故天下漸以衰憊而不振。

 

《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夫國之所以至於亡者,惟其舊而無以新之歟?

 

天下舊而不復新,則其事業有所斷而不復。

 

當此之時,而不知與之相期於長久不已之道,而時作其怠惰之氣,則天下之事幾乎息矣。

 

嗟夫!

 

道路之人,使之趨十裏,而與之百錢,則十裏而止,使之趨百里而與之千錢,則百里而止。

 

何者?

 

所與其者,止於十裏與百里,而其利亦止於此而已。

 

今世之士,何以異此?

 

出於布衣者,其志不過一命之祿。

 

既命,則忘其布衣之學。

 

仕於州縣者,其志不過於改官之寵。

 

官既改,則喪其州縣之節。

 

自是以上,因循遞遷,十有餘年之間,則其勢自至於郡守,此不待有所修飾而至者,其志極矣。

 

幸而其間有欲持自奮厲之心,然後其意稍廣,而不肯自棄於貪污之黨,外自漕刑,內自台諫館閣,而至於兩制,亦又極矣。

 

又幸而有求為宰相者,則其志又益廣,至於宰相而極矣。

 

蓋天子之所以使天下慕悅,而樂為吾用者,下自一命之臣,而上至於宰相,其節級相次者,有四而已。

 

彼其一命者,或無望於改官;

 

郡守者,或無望於兩制;

 

兩制者,或無望于宰相;

 

而為宰相者,無所複望。

 

則各安於其所,而誰肯為天子盡力者?

 

且夫世之士大夫,如此其眾也,仁人君子,如此其不少也。

 

而臣何敢妄有以詆之哉?

 

蓋臣聞之,方今之人,其已改官者有廉隅節幹之效,常不若其在州縣之時;

 

而為兩制者,其慷慨勁挺之操,常不若其為漕刑、台諫之日。

 

雖其奇才偉人,卓然特異、不為利變者,固不在此,而世之為此者,亦已眾矣。

 

夫以爵祿而勸天下,爵祿已極,則人之怠心生;

 

以術使天下,則天下之人,終身奔走而不知止。

 

昔者,漢之官吏,自縣令而為刺史,自刺史而為郡守,自郡守而為九卿,自九卿而為三公,自下而上,至於人臣之極者,亦有四而已。

 

然當此之時,吏久於官而不知厭。

 

方今朝廷郡縣之職,列級分等,不可勝數,従其下而為之,三歲而一遷,至於終身,可以無倦矣。

 

而人亦各自知其分之所止。

 

而清高顯榮者,雖至老死而不可輒人,是以在位者,懈而不可自奮。

 

何者?

 

彼能通其君臣之歡,坦然其無高下峻絕不可扳援之勢,而吾則不然。

 

今天下之屑,因其朝見而榮其勤苦,丁寧訪問以開導其心志,且時擇其尤勤勞者,有以賜予之,使知朝廷之不甚遠,而容有冀於其間。

 

上之大吏時召而賜之,閑燕與之講論政事,而勉之於功名,相邀於後世不朽之際,與夫子孫皆享其福之利。

 

時亦有以督責其荒第廢之愆,使之有所愧恥于天子之恩意,而不倦於事。

 

此豈非臣所謂奔走天下之數歟?

 

○第二道臣聞聖人之于人,不恃其必然,而恃吾有以使之;

 

不恃其皆賢,而恃吾有以驅之。

 

夫使天下之人皆有忠信正直之心,則為天下安俟乎?

 

聖人惟其不然,是以使之有方,驅之有術,不可一日而去也。

 

今夫天下之官,莫不以為可任而後任之矣。

 

上自兩府之大臣,而下至於九品之賤吏,近自朝廷之中,而遠至於千里之外,上下相伺,而左右相覺,不為不密也。

 

然又內為之禦史,而外為之漕刑,使督察天下之奸人而糾其不法,如此則天下何恃其皆賢,而期之以必然哉?

 

然尚有所未盡者。

 

蓋天下之事,任人不若任勢,而變吏不如變法。

 

法行而勢立,則天下之吏,雖其非賢,而皆欲勉強以求成功,故天子可以不勞而得忠良之人。

 

今世之弊,任弊法而用不便之勢,勞苦於求賢,而不知為法之弊。

 

是以天下幸而得賢,則可以僥倖於治安;

 

不幸而無賢焉,則遂靡而不振。

 

且禦史、漕刑,天子之所恃以知百官之能否者也。

 

今不為之立法,而望其皆賢,故臣所謂有所未盡者,謂此事也。

 

夫此二官,雖其內外之不同,而其於擊搏群下,權勢輕重,本無以相遠也。

 

而自近以來,為禦史者,莫不洗濯磨淬以自見其圭角,慷慨論列,不顧天下之怨。

 

是以朝廷之中,上無容奸而下無宿詐。

 

正直之士莫不相慶,以為庶幾可以大治。

 

然臣愚以為,方今內肅而外不振。

 

千里之外,貪吏晝日取人之金而莫之或禁,遠人咨嗟,無所告訴,莫不飲泣太息仰而呼天者。

 

深惟國家所以設漕刑之意,正以天下有此等不平之故耳。

 

今海內幸無變,而遠方之民戚然皆苦貪吏之禍,則所謂漕刑者,尚何以為?

 

然人之性不甚相遠,豈其為禦史則皆有嫉惡之心,而至於漕刑則皆得鹵莽苟容之人?

 

蓋上之所以使之者未至也。

 

臣觀禦史之職,雖其屬吏之中,苟有能出身盡命,排擊天下之奸邪,則數年之間,可以至於兩制而無難,而其不能者,退斥罷免,不免為碌碌之吏,是以禦史皆務為訐直之行。

 

而漕刑之官,雖端坐默默無所發擿,其終亦不失為兩制。

 

而其抗直不撓者亦不過如此,而徒取天下之怨。

 

是以皆好為寬仁,以收敦厚之名。

 

豈國家知用之禦史,而不知用之漕刑哉?

 

臣欲使兩府大臣詳察天下漕刑之官,唯其有所舉按、不畏強禦者,而後使得至於兩制,而其不然者,不免為常吏。

 

變法而任勢,與之更新,使天下之官吏,各従其勢之所便而為之,而其上之人得賢而任之,則固已大善。

 

如其不幸而無賢,則亦不至於紛亂而不可治,雖庸人亦可使之自力而為政。

 

如此則天下將內嚴而外明,奸吏求以自伏而不得其處,天下庶乎可以為治矣。

 

○第三道臣聞天下惟其有權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眾。

 

權者,天下之所為去就也;

 

利者,天下之所為奔走也。

 

能是非可否者之謂權,能貧富貴賤者之謂利。

 

天子者,收天下之權而自執之,斂天下之利而親用之者也。

 

故天下之人,上自公卿大夫之尊,而下至於閭閻匹夫之賤、府史胥徒、僮僕奴妾,以次相屬而相役,至於疲弊勞苦,老死而不去,緩急可以使之相救,危難可以使之相死,蹈白刃,赴深谷,可使用命,而不敢辭。

 

何者?

 

彼利於人者,固役於人也。

 

千金之家,持其贏餘,以匄貸鄰里之貧民,薄息緩取,而可以豪橫於鄉黨。

 

刺客武士為之效死,而莫之能制。

 

此權利之所致也。

 

臣聞天子者,執天下之權,而擅四海九州之利。

 

爵祿慶賞、金玉錢幣,此其富非特千金之利也;

 

予奪可否,刑戮誅滅,此其勢非特千金之權也。

 

古之人君,得天下之權利而專之,是故所為而成,所欲而就。

 

謀臣猛將為之盡力,有死而無二。

 

社稷之臣,可使死宗廟;

 

郡縣之臣,可使死封疆;

 

文吏,可使死其職;

 

武吏,可使死其兵。

 

天下之人,其存心積慮,皆以為當然。

 

是以寇至而不懼,難生而無變。

 

方其平居無事之際,天子衣食而養之,以待天下之事。

 

故有事而死,亦其勢然也。

 

當今天下之人,食天子之祿,被天子之爵,衣青紫,佩印綬,従吏卒,縱橫赫奕者常遍天下,一旦有急,皆莫肯死者,此甚可怪也。

 

往年廣南之亂,大吏據城擁兵,賊至而莫敢擊,逃遁奔走,伏於草莽之間,以避兵革之禍。

 

至使蠻夷之人,得以橫行于中原。

 

人民流離,方數千里,幾為丘墟,而無一死戰之吏。

 

國家每歲收天下之士。

 

士之發於饑寒,取官而去者,動以數百為輩。

 

六年之間,考足而無過,則又為之改爵而增其祿秩。

 

幸而有超群拔類之才,則公卿大臣又得薦之于天子而特寵貴之,翱翔朝廷之間,不出十年,可以安坐談笑而為兩制。

 

此其為法,尚何所負於天下,而士大夫終莫肯奮而為之用,何也?

 

夫明哲之君,以其法邀天下。

 

而其不能者,天下之人反以其法邀之。

 

故邀在我,則奔走者人也;

 

邀在人,則奔走者我也。

 

今世之法,夫豈不欲以邀人哉?

 

蒞官六七考,求舉者五六人,凡此皆備具而無所過失,然後為之改爵而增其祿秩。

 

夫此豈誠足以邀人哉?

 

為法而不足以邀人,則人將反以吾法而相邀。

 

今之官吏,考足而無過,且有舉者,則天子甯有以卻之邪?

 

是不得不従而予之矣。

 

如此則是天子之爵祿,非天子之惠,而天下之勢也。

 

士大夫以勢取爵祿,是以舉皆不德其上。

 

凡今天子之權,反而入於下,而天子之利,變而為輕取易得之物矣。

 

蓋臣聞天下有二弊:有法亂之弊,有法弊之弊。

 

法亂,則使人紛紜而無所執;

 

法弊,則使人牽制而不自得。

 

古之聖人,法亂則以立法救之;

 

而法弊則受之以無法。

 

夫無法者,非縱橫放肆之謂也,上之人,投棄規矩,而使天下無所執以邀其君,是之謂無法。

 

今夫官吏之法,其亦無曰舉者與考而已。

 

使一二大臣,得詳其才與不才,舉者具而考足,才也與之,而不才也置之,雖有考不足而舉者不具,其可與者,則或亦與之也。

 

凡皆務與天下為所不可測,使吏無所執吾法以邀我,收天子之權利而歸之於上。

 

如此,則議者將以為蕩然無法,則大吏易以為奸。

 

臣聞人惟不為奸也,而後任以為大吏,苟天下之廣,而無一二大臣可信者,則國非其國矣。

 

且自唐季以來,世之設法者,始皆務以防其大臣。

 

蓋唐之盛時,其所以試天下之士,與調天下之選人者,皆無一定之法,而惟有司之為聽。

 

夫是以下不得邀其上,而上有以役其下。

 

臣故曰:惟有權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眾。

 

此不可不深察也。

 

○第四道臣聞聖人之為天下,不務逆人之心。

 

人心之所向,因而順之;

 

人心之所去,因而廢之,故天下樂従其所為。

 

惟其一人之所欲,不可以施於天下,不得已而後有所矯拂而不用,蓋非以為天下之人皆不可以順適其意也。

 

昔生民之初,生而有饑寒牝牡之患,飲食男女之際,天下之所同欲也。

 

而聖人不求絕其情,又従而為之節文,教之炮燔烹飪、嫁娶生養之道,使皆得其志,是以天下安其法而不怨。

 

後世有小丈夫,不達其意之本末,而以為禮義之教,皆人之所作為以制天下之非僻。

 

徒見天下邪放之民,皆不便於禮義之法,乃欲務矯天下之情,置其所好而施其所惡,此何其不思之甚也!

 

且雖聖人,不能有所特設以驅天下。

 

蓋因天下之所安,而遂成其法,如此而已。

 

如使聖人而不與天下同心,違眾矯世,以自立其說,則天下幾何其不叛而去也?

 

今之說者則不然,以為天下之私欲,必有害于國之公事,而國之公事亦必有所拂於天下之私欲。

 

分而異之,使天下公私之際,譬如吳越之不可以相通,不恤人情之所不安,而獨求見其所為至公而無私者。

 

蓋事之不通,莫不由此之故。

 

今夫人之情,非其所樂而強使為之,則皆有怏怏不快之心,是故所為而無成,所任而不稱其職。

 

臣聞方今之制,吏之生於南者,必置之北;

 

生於東者,必投之西。

 

嶺南、吳越之人,而必使冒苦寒,踐霜雪以治燕、趙之事;

 

秦隴、蜀漢之士,而必使涉江湖,沖霧露以守揚、越之地。

 

雖其上之人逼而行之,無所不従而行者,望其所之,怨歎咨嗟,不能以自安。

 

吏卒送迎于道路,遠者涉數千里,財用殫竭,困弊於外。

 

既至,而好惡不相通,風格不相習,耳目之所見,飲食之所便,皆不得其當。

 

譬如僑居於他鄉,其心常屑屑而不舒,數日求去,而不肯慮長久之計。

 

民不喜其吏,而吏不喜其俗,二者相與齟齬而不合,以不暇有所施設。

 

而吏之生於其地者,莫不自以為天下之所不若。

 

而今之法,為吏者不得還處其鄉里,雖數百里之外,亦輒不可。

 

而又以京師之所在,而定天下遠近之次。

 

凡京師之人所謂近者,皆四方之所謂至遠;

 

而京師之所謂遠者,或四方之所謂近也。

 

今欲以近優累勞之吏,而不知其有不樂者,為此之故也。

 

且夫人生於鄉閭之中,其親戚墳墓,不過百里之間。

 

至於千里之內,則譬如道路之人,亦何所施其私?

 

而又風俗相安,上下相信,知其利害,而詳其好惡,近者安處其近,而遠者樂得其遠。

 

二者各獲其所求,而無汲汲之心,耳目開明,而心不亂,可以容有所立。

 

凡此數者,蓋亦無損于國矣。

 

而特守此區區無益之公,此豈王者之意哉?

 

且三代之時,九州之中,建國千有八百,大者不過百里,而小者數十裏。

 

數十裏之間,其民之為士者有之,為大夫者有之。

 

凡所以治其國人者,亦其國人也,安得異國之人而後用哉?

 

臣愚以謂如此之類可一切革去,以順天下之欲。

 

今使天下之吏皆同為奸,則雖非其鄉里,而亦不可有所複容。

 

苟以為可任,則雖其父母之國,豈必多置節目以防其弊,而況處之數百千里之間哉!

 

○第五道臣聞大人之道,行之而可名,名之而可言,布之天下而無疑,施之後世而愧,堂堂乎立于四海,雖一介之士,而無所不安,此其所以為大人之道歟?

 

今夫天下之人,天子誰不役其力者,而天下皆不敢以為非,此誠得其可役之名而役之。

 

是以天子安坐于上,而士大夫為之奔走於天下,大者為之運籌畫策,治百官以濟其大事,而小者為之按米鹽、視鞭箠,以奉其小職。

 

文吏為之簿書會計、詳其出內取予之數,而使天下不敢欺;

 

武吏為之擐金被革、習其戰陣攻鬥之事,而使天下不敢犯。

 

勞苦其筋力,而竭其思慮,甚者捐首領、暴骨肉于原野而不知避。

 

何者?

 

食其祿也。

 

至於田野之民,耕田而食,或生而不至市井,然及其有稅而可役,趨走於縣吏之前,恭謹有禮,不教而自習,而其尤難者,至使之斬捕盜賊,挽弓巡徼,疲弊而不敢求免,此豈非食其地之故歟?

 

故夫天下之人,凡天下之所得而使令者,皆可得而名也。

 

而臣竊怪府史胥徒,古者皆有祿以食其家,而其不足者,皆得計口而受田,以補其不給,夫是以能使之盡力於公事,而不恤其私計。

 

蓋周之所謂官田者,府史胥徒之田也。

 

而今世之法,收市人而補以為吏,無祿以養其身,而無田以畜其妻子,又有鞭樸戮辱之患。

 

而天下之人,皆喜為之。

 

其所以責之者甚煩且難,而其所以使之者無名而可言。

 

而其甚者,又使之入錢而後補,雖得複役,而其所免不足以償其終身之勞。

 

此獨何也?

 

天子以無名使之,而天下之人亦肯以無名而為之。

 

此豈可不求其情哉?

 

且夫天子舉四海而寄之其臣,郡縣之官又舉而寄之其郡縣之小吏。

 

刑法之輕重,財用之多少,無所不在。

 

是以掌倉庫者,得以為盜;

 

而治獄訟者,得以為奸。

 

為奸之利,上足以養父母,而下足以畜妻子。

 

其所以無故而安為之者,為此之故也。

 

是以雖無爵祿之勸,而可得而使;

 

雖有刑戮恥辱之患,而不肯舍而去。

 

而其上之人,驅其無祿之身,而遇之以有祿之法,恬不為怪。

 

此乃公使之為奸,以當其所得之祿,而遂以為可得而使之也。

 

如此則尚何以示天下?

 

臣愚以為,凡人之在官,不可以無故而用其力,或使以其稅,而或使以其祿。

 

故夫府史胥吏不可以無祿使也。

 

然臣觀之,方今天下苦財用之不給,而用度有所不足,其勢必無以及此。

 

而古者周官之法,民這為訟者入束矢,為獄者入鈞金,視其不直者,而納其所入。

 

蓋自秦漢以來,其法始廢而不用。

 

故臣亦欲使天下之至於獄者,皆有所入於官,以自見其直,而其不直者,亦皆沒其所入,以為胥吏之俸祿。

 

辨其等差而別其多少,以時給之,以足其衣食之用。

 

其所以取之於民者不苛,而其所以為利者甚博。

 

蓋上之于民,常患其好訟而不直,以身試法而無所畏忌。

 

刑之而又使之有入於官,此所以深懲其心,而又其所得止以厚吏。

 

此有以見乎非貪民之財也,而為吏者可以無俟為奸,而有以自養,名正而言順。

 

雖其為奸,従而戮之,則亦無愧乎吾心。

 

嗚呼!

 

古之所謂正名者,猶此類也夫。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39

欒城應詔集卷九 進策五道


【民政上】

 

○第一道臣聞王道之至於民也,其亦深矣。

 

賢人君子,自潔於上,而民不免為小人;

 

朝廷之間,揖讓如禮,而民不免為盜賊,禮行於上,而淫僻邪放之心起於下而不能止。

 

此猶未免為王道之未成也。

 

王道之本,始於民之自喜,而成於民之相愛。

 

而王者之所以求之於民者,其粗始于力田,而其精極於孝悌廉恥之際。

 

力田者,民之最勞,而孝悌廉恥者,匹夫匹婦之所不悅。

 

強所最勞,而使之有自喜之心,勸所不悅,而使之有相愛之意。

 

故夫王道之成,而及其至於民,其亦深矣。

 

古者天下之災,水旱相仍,而上下不相保,此其禍起於民之不自喜于力田。

 

天下之亂,盜賊放恣,兵革不息,而民不樂業,此其禍起於民之不相愛,而棄其孝悌廉恥之節。

 

夫自喜,則雖有太勞而其事不遷;

 

相愛,則雖有強很之心,而顧其親戚之樂,以不忍自棄於不義。

 

此二者,王道之大權也。

 

方今天下之人,狃於工商之利,而不喜于農,惟其最愚下之人,自知其無能,然後安於田畝而不去。

 

山林饑餓之民,皆有盜蹠趑趄之心,而閨門之內,父子交忿而不知友。

 

朝廷之上,難有賢人,而其教不逮於下。

 

是故士大夫之間,莫不以為王道之遠而難成也。

 

然臣竊觀三代之遺文,至於《詩》,而以為王道之成,有所易而不難者。

 

夫人之不喜乎此,是未得為此之味也。

 

故聖人之為詩,道其耕耘播種之勢,而述其歲終倉廩豐實,婦子喜樂之際,以感動其意。

 

故曰:畟畟良耜,俶載南畝。

 

播厥百穀,實函斯活。

 

或來瞻女,載筐及筥。

 

其饟伊黍,其笠伊糾。

 

其鎛斯趙,以薅荼蓼。

 

當此時也,民既勞矣,故為之言其室家來饁而慰勞之者,以勉卒其業。

 

而其終章曰:荼蓼朽止,黍稷茂止,獲之桎桎,積之栗栗。

 

其崇如墉,其比如櫛。

 

以開百室,百室盈止。

 

婦子甯止,殺時犉牡。

 

有救其角,以似以續,續古之人。

 

當此之時,歲功既畢,民之勞者,得以與其婦子皆樂於此,休息閒暇,飲酒食肉,以自快於一歲。

 

則夫勤者有以自忘其勤,盡力者有以輕用其力,而狼戾無親之人有所慕悅,而自改其操。

 

此非獨於詩雲爾,導之使獲其利,而教之使其樂,亦如是雲。

 

且民之性固安于所樂,而悅於所利。

 

此臣所以為王道之無難者也。

 

蓋臣聞之,誘民之勢,遠莫如近,而近莫如其所與競。

 

今行於朝廷之中,而田野之民無遷善之心,此豈非其遠而難至者哉?

 

明擇郡縣之吏,而謹法律之禁,刑者布市,而頑民不悛。

 

夫鄉黨之民,其視郡縣之吏,自以為非其比肩之人,徒能畏其用法,而袒背受笞於前,不為之愧。

 

此其勢可以及民之明罪,而不可以及其隱慝。

 

此豈非其近而無所與競者邪?

 

惟其裏巷親戚之間,幼之所與同戲,而壯之所以共事,此則其所與競者也。

 

臣愚以為,古者郡縣有三老、嗇夫,今可使推擇民之孝悌、無過、力田不惰、為民之素所服者為之。

 

無使治事,而使譏誚教誨其民之怠惰而無良者。

 

而歲時伏臘,郡縣頗置禮焉以風天下,使慕悅其事,使民皆有愧恥勉強不服之心。

 

今不従民之所與競而教之,而従其所素畏。

 

夫其所素畏者,彼不自以為伍,而何敢求望其萬一。

 

故教天下自所與競者始,而王道可以漸至於下矣。

 

○第二道臣聞三代之盛時,天下之人,自匹夫以上,莫不務自修潔,以求為君子。

 

父子相愛,兄弟相悅,孝悌忠信之美,發于士大夫之間,而下至於田畝,朝夕従事,終身而不厭。

 

至於戰國,王道衰息,秦人驅其民,而納之於耕耘戰鬥之中,天下翕然而従之。

 

南畝之民而皆爭為干戈旗鼓之事,以首爭首,以力搏力,進則有死于戰,退則有死於將,其患無所不至。

 

夫周秦之間,其相去不數十百年。

 

周之小民皆有好善之心,而秦人獨喜于戰攻,雖其死亡而不肯以自存,此二者臣竊知其故也。

 

夫天下之人,不能心知禮義之美,而亦不能奮不自顧以陷於死傷之地。

 

其所以能至於此者,其上之人實使之然也。

 

然而閭巷之民,劫而従之,則可以與之僥倖于一時之功,而不可以望其久遠。

 

而周秦之風俗,皆累世而不變,此不可不察其術也。

 

蓋周之制,使天下之士孝悌忠信,聞於鄉党而達於國人者,皆得以登於有司。

 

而秦之法,使其武健壯勇,能斬捕甲首者,得以自複其役,上者優之以爵祿,而下者皆得役屬其鄉里。

 

天下之人,知其利之所在,則皆爭為之,而尚安知其他?

 

然周以之興,而秦以之亡,天下遂皆尤秦之不能,而不知秦之所以使天下者,亦無以異于周之所以使天下。

 

何者?

 

至便之勢所以奔走天下,萬世之所不易也。

 

而特論其所以使之者,何如焉耳?

 

今者天下之患,實在於民昏而不知教。

 

然臣以為,其罪不在於民,而上之所以使之者,或未至也。

 

且天子之所求於天下者,何也?

 

天下之人,在家欲得其孝,而在國欲得其忠,弟兄欲其相與為愛,而朋友欲其相與為信,臨財欲其思廉,而患難欲其思義,此誠天子之所欲於天下者。

 

古之聖人,所欲而遂求之,求之以勢而使之自至。

 

是以天下爭為其所求,以求稱其意。

 

今有人使人為之牧其牛羊,將責之以其牛羊之肥,則因其肥瘠,而制其利害。

 

使夫牧者趨其所利而従之,則可以不勞而坐得其所欲。

 

今求之以牛羊之肥瘠,而乃使之盡力于樵蘇之事,以其薪之多少而制其賞罰之輕重,則夫牧人將為牧邪?

 

將為樵邪?

 

為樵,則失牛羊之肥;

 

而為牧,則無以得賞。

 

故其人舉皆為樵,而無事於牧。

 

吾之所欲者牧也,而後樵之為得,此無足怪也。

 

今夫天下之人,所以求利於上者,果安在哉?

 

士大夫為聲病剽略之文,而治苟且記問之學,曳裾束帶、俯仰周旋,而皆有意于天子爵祿。

 

夫天子之所求於天下者,豈在是也!

 

然天子所以求之者惟此,而人之所由以有得者,亦惟此。

 

是以若此不可卻也。

 

嗟夫!

 

欲求天下忠信孝悌之人,而求之於一日之試,天下尚誰知忠信孝悌之可喜,而一日之試之可恥而不為者?

 

《詩》雲:無言不酬,無德不報。

 

臣以為欲得其所求,宜遂以其所欲而求之,開之以利而作其怠,則天下必有應者。

 

今間歲而一收天下之才,奇人善士,固宜有起而入於其中。

 

然天下之人,不能深明天子之意,而以其所為求之者,止於其目之所見。

 

是以盡力於科舉,而不知自反于仁義。

 

臣欲復古者孝悌之科,使州縣得以與今之進士同舉而皆進,使天下之人,時獲孝悌忠信之利,而明知天子之所欲。

 

如此則天下宜可漸化,以副上之所求。

 

然臣非謂孝悌之科必多得天下之賢才,而要以使天下知上意之所在,而各趨於其利,則庶乎其不待教而忠信之俗可以漸複。

 

此亦周秦之所以使人之術歟!

 

○第三道臣聞聖人將有以奪之,必有以予之,將有以正之,必有以柔之。

 

納之於正,而無傷其心,去其邪僻,而無絕其不忍之意。

 

有所矯拂天下,大變其俗,而天下不知其為變也。

 

釋然而順,油然而化,無所齟齬,而天下遂至於大正矣。

 

蓋天下之民邪淫不法、紛亂而至於不可告語者,非今世而然也。

 

夫古者三代之民,耕田而後食其粟,蠶繅而後衣其帛。

 

欲享其利,而勤其力;

 

欲獲其報,而厚其施;

 

欲求其父子之親,則盡心於慈孝之道;

 

欲求兄弟之和,則致力於友悌之節;

 

欲求夫婦之相安、朋友之相信,亦莫不務其所以致之之術。

 

故民各治其生,無望於僥倖之福,而力行於可信之事。

 

凡其所以養生求福之道,如此其精也。

 

至其不幸而死,其親戚子弟又為之死喪祭祀、歲時伏臘之制,所以報其先祖之恩而安恤孝子之意者,甚具而有法。

 

籩豆簠簋、飲食酒醴之薦,大者於廟,而小者於寢,薦新時祭,春秋不闕。

 

故民終三年之憂,而又有終身不絕之恩愛,慘然若其父祖之居於其前而享其報也。

 

至於後世則不然。

 

民怠于自修,而其所以養生求福之道,皆歸於鬼神冥寞之間,不知先王喪紀祭祀之禮。

 

而其所以追養其先祖之意,皆入於佛老虛誕之說。

 

是以四夷之教,交於中國,縱橫放肆。

 

其尊貴富盛擬于王者,而其徒党遍於天下,其宮室棟宇、衣服飲食,常侈於天下之民。

 

而中國之人、明哲禮義之士,亦未嘗以為怪。

 

幸而其間有疑怪不信之心,則又安視而不能去。

 

此其故何也?

 

彼能執天下養生報死之權,而吾無以當之,是以若此不可制也。

 

蓋天下之君子嘗欲去之,而亦既去矣,去之不久而遠複其故。

 

其根之入於民者甚深,而其道悅於民者甚佞。

 

世之君子,未有以解其所以入,而易其所以悅,是以終不能服天下之意。

 

天下之民以為養生報死皆出於此,吾未有以易之,而遂絕其教。

 

欲納之於正而傷其心,欲去其邪僻而絕其不忍之意,故民之従之也甚難。

 

聞之曰:川竭而穀虛,丘夷而淵實。

 

作乎此者,必有以動乎彼也。

 

夫天下之民,非有所悅乎佛老之道,而悅乎養生報死之術。

 

今能使之得其所以悅之實,而去其所悅之名,則天下何病而不従?

 

蓋先王之教民養生有方,而報死有禮。

 

凡國之賞罰黜陟,各當其處,貧富貴賤,皆出於其人之所當然。

 

力田而多收,畏法而無罪,行立而名聲發,德成而爵祿至。

 

天下之人皆知其所以獲福之因,故無惑於鬼神。

 

而其祭祀之禮,所以仁其祖宗而慰其子孫之意者,非有鹵莽不詳之意也。

 

故孝子慈孫有所歸心,而無事於佛老。

 

臣愚以為,嚴賞罰,敕官吏,明好惡,慎取予,不赦有罪,使佛老之福不得苟且而惑其生;

 

因天下之爵秩,建宗廟,嚴祭祀,立屍祝,有以塞人子之意,使佛老之報不得乘隙而制其死。

 

蓋漢、唐之際,嘗有行此者矣,而佛老之說未去;

 

嘗有去者矣,而賞罰不詳、祭祀不謹,是以其道牢固而不可去,既去而複反其舊。

 

今者國家幸而欲減損其徒,日朘月削將至於亡。

 

然臣愚恐天下尚猶有不忍之心。

 

天下有不忍之心,則其勢不可以久去。

 

故臣欲奪之而有以予之,正之而有以柔之,使天下無憾於見奪,而日安其新。

 

此聖人所以變天下之術歟!

 

○第四道臣聞管子治齊,始變周法,使兵民異處。

 

制國為二十一鄉,工商之鄉六,而士鄉十五。

 

制鄙以為五屬,立五大夫,使各治一屬之政。

 

國中之士為兵,鄙野之民為農,農不知戰而士不知稼,各治其事而食其力。

 

兵以衛農,農以資兵。

 

發兵征行,暴露戰鬥,而農夫不知其勤;

 

深耕疾耨,沾體塗足,而士卒不知其勞。

 

當是之時,桓公南征伐楚、濟汝,逾方城,望汶山;

 

北伐山戎,刜零支,斬孤竹;

 

西攘白狄,逾大行,渡辟耳之溪。

 

九合諸侯,築夷儀,城楚丘,徜徉四方。

 

國無罷敝之民,而天下諸侯往來應接之不暇。

 

及秦孝公欲並海內,商君為之唱謀,使秦人莫不執兵以事戰伐,而不得反顧而為農。

 

陰誘六國之民,使專力以耕關中之田,而無戰攻守禦之役。

 

二者更相為用,而天下卒以不抗。

 

何者?

 

我能累累出兵不息,而彼不能應;

 

我能外戰而內不乏食,而彼必不戰而後食可足。

 

此二者管仲、商鞅之深謀也。

 

自管仲死,其遺謀舊策,後世無複能用,而獨其分兵與民之法,遂至於今不廢。

 

何者?

 

其事誠有以便天下也。

 

今夫農夫竭力以辟天下之地,醵其所得以衣食天下之武士,而免其死亡戰鬥之患。

 

此人之情,誰不可者?

 

然當今天下之事,與管仲、商鞅之時則已大異矣。

 

古者霸王在上,倉廩豐實,百姓富足,地利已盡,而民未乏困,當此之時,謂之人有餘。

 

今天下之田,疾耕不能遍,而蓬蒿藜莠實盡其利,人不得以為食,禽獸之所蕃息,當此之時,謂之地有餘。

 

古之聖人,人有餘,則務在於使人,是以天下之人雖其甚蕃,而舉無廢功。

 

地有餘,則務在於辟地,是以天下之地,雖其甚寬,而舉無遺力。

 

今也海內之田,病于有餘,而上之人務在於使人,不已過哉!

 

臣觀京師之兵,不下數十百萬,沿邊大郡,不下數萬人,天下郡縣千人為輩,而江淮漕運之卒,不可勝計,此亦已侈於使人矣。

 

且夫人不足,而使人之制不為少減,是謂逆天而違人。

 

昔齊桓之世,人力可謂有餘矣,而十五鄉之士不過三萬,車不過八百乘。

 

何者?

 

懼不能久也。

 

方今天下之地,所當厚兵之處,不過京師與西邊、北邊之郡耳。

 

昔太祖、太宗既平天下,四方遠國或數千里,以為遠人險詖,未可以盡知其情也,故使關中之士往而屯焉,以鎮服其亂心。

 

及天下既安,四海一家,而因循久遠,遂莫之變。

 

夫天下之兵,莫如各居其鄉,安其水土而習其險易,而特病其不知戰。

 

故今世之患,在不教鄉兵,而專任屯戍之士,為抗賊之備。

 

且天下治平,非緣邊之郡,則山林匹夫之盜,及其未集而誅之,可以無事於大兵。

 

苟其有大盜,則其為變,故亦非戍兵數百千人之所能制。

 

若其要塞之地,不可無備之處,乃當厚其士兵以代之耳。

 

聞之古者良將之用兵,不求其多,而求其樂戰。

 

今之為兵之人,夫豈皆樂乎為兵哉?

 

或者饑饉困躓,不能以自存,而或者年少無賴,既入而不能以自脫。

 

蓋其間常有思歸者矣。

 

故臣欲罷其思歸之士,以減屯戍之兵,雖使去者太半,臣以為處者猶可以足於事也。

 

蓋古者有餘則使之以寬,而不足則使之以約。

 

苟必待其有餘,而後能辦天下之事,則無為貴智矣。

 

○第五道臣聞近代以來,天下之變備矣。

 

世之君子隨其破敗而為之立法,補苴缺漏,疏剔棼穢,其為法亦已盡矣,而後世之弊常不為之少息。

 

其法既立而旋亡,其民暫享其利而不能久。

 

因循維持至於今世,承百王之弊,而獨受其責,其病最為繁多,而古人已行之遺策,又莫不盡廢而不舉,是以為國百有餘年而不至於治平者,由此之故也。

 

蓋天下之多虞,其始自井田之亡。

 

田制一敗,而民事大壞,紛紛而不可止。

 

其始也,兼併之民眾而貧民失職,貧者無立錐之地,而富者田連阡陌,以勢相役,收太半之稅。

 

耕者窮餓,而不耕者得食。

 

以為不便,故従而為之法曰:限民名田,貴者無過若干,而貧者足以自養。

 

此董生之法也。

 

天下之人,兼併而有餘,則思以為驕奢。

 

驕奢之風行於天下,則富者至於破其資畜,而貧者恥於不若,以爭為盜而不知厭。

 

民皆有為盜之心,則為之上者甚危而難安,故為之法曰:立制而明等,使多者不得過,而少者無所慕也,以平風俗。

 

此賈生之法也。

 

民之為性,豐年食之而無餘,饑年則轉死溝壑而莫之救。

 

富商大賈乘其不足而貴賣之,以重其災,因其有餘而賤取之,以待其敝。

 

予奪之柄歸於豪民,而上不知收,粒米狼戾而不為斂,藜藿不繼而不為發,故為之法曰:賤而官為糴之,以無傷農,貴而官為發之,以無傷末。

 

小饑則發小熟之斂,中饑則發中熟之斂,大饑則發大熟之斂。

 

此李悝之法也。

 

古者三代之兵,出而為兵,入而為長。

 

出兵臨敵,則國有資糧之憂;

 

而兵罷役休,則無複養兵之費。

 

及至後世,海內多故,而征伐不息,以為害農,故特為設兵以辦天下之武事。

 

其始若不傷農者,而要其終衣食之奉,農亦必受其困,故為之法曰:不戰,則耕以自養,而耕之閒暇,則習為擊刺,以待寇至。

 

此趙充國之法也。

 

蓋古之遺制,其不可施於今者甚多。

 

而臣不敢複以為說,而此四者皆天下之所共知而不行者也。

 

未知之而不行,此其故何歟?

 

臣聞事固有可以無術而行者,有時異事變,無術而不可行者。

 

均民以名田,齊眾以立制,是無術而可以直行者也。

 

平糴以救災,屯田以寬農,是無術而不可行者也。

 

古者賢君在上,用度足而財不竭,捐其有餘,以備民之所不足,而不害于歲計。

 

今者,歲入不足以為出,國之經費猶有所不給,而何暇及于未然之備?

 

古者將嚴而兵易使,其兵安于劬勞,故雖使為農而不敢亂。

 

今者天下之兵,使之執勞者,皆不知戰,而可與戰者,皆驕而不可使,衣食豐溢,而筋力罷憊,且其平居自處甚倨,而安肯為農夫之事?

 

故屯田平糴之利,舉世以為不可複者,由此之故也。

 

曷亦思其術矣?

 

臣嘗聞之:賈人之治產也,將欲有為而無以為資者,不以其所以謀朝夕之利者為之也。

 

蓋取諸其不急之處而蓄之,徐徐而為之,故其業不傷而事成。

 

夫天子之道,食租衣稅,其餘之取於民者,亦非其正矣。

 

茶鹽酒鐵之類,此近世之所設耳。

 

夫古之時,未嘗有此四物者之用也,而其為國亦無所乏絕。

 

臣愚以為可於其中擇取一焉,而置之用度之外,歲以為平糴之資,且其既已置之用度之餘,則不復有所顧惜,而發之也輕。

 

發之也輕,而後民食其利,其與今之所謂常平者,亦已大異矣。

 

抑嘗聞之,人之牧馬者,不可使之畜豚彘。

 

馬彘之相去未能幾也,而猶且不可使。

 

今世之兵,以兵募之,而欲強之以為農,此其不従,固無足怪者。

 

今欲以兵屯田,蓋亦告之以將屯田而募焉。

 

人固有無田以為農而願耕者,従其願而使之,則雖勞而無怨。

 

苟屯田之兵既多而可用,則夫不耕而食者,可因其死亡而勿複補,以待其自衰矣。

 

嗟夫!

 

古之人其制天下之患,其亦已略盡矣,而其守法者,常至於怠惰而不舉。

 

是以世之弊常若近起於今者,而不求古之遺法而依之以為治,可不大悲矣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1

欒城應詔集卷十 進策五道


【民政下】

 

○第一道臣聞三代之時,無兵役之憂。

 

降及近世,有養兵之困,而無興役之患。

 

至於今,而養兵興役之事,皆不得其當,而可為之深憂。

 

蓋古者兵出於農,而役出於民,有農則不憂無兵,而有民則不憂無役。

 

五口之家,常有一人之兵,而二十之男子,歲有三日之役。

 

故其兵強而費不增,役起而為素具,雖有大兵大役,而不憂事之不集。

 

至於兵罷役休,而無日夜不息之費。

 

其後周衰,井田破壞,陵夷至於末世,天下無複天子之田,皆民之所自有。

 

天下之民不食天子之田,是故獨責其稅,而不任之以死傷戰鬥之患。

 

天子有養兵之憂,而天下無攻守劬勞之民,以為大憂,故調其財以為養兵之用。

 

而天下之役,凡其所以轉輸漕運、營建興築之事,又皆出於民。

 

當此之時,民之所以供上之令者三:曰租,曰調,曰庸。

 

租者,地之所當出;

 

調者,兵之所當費;

 

庸者,歲之所當役也。

 

故使之納粟於官,以為田之租。

 

人入布帛以為兵之調,歲役其力,不役,則出其力之所直,以為役之庸。

 

此三者農夫皆兼為之,而遊惰末作之民,亦不免於庸調。

 

運重漕遠,天子不知其費,而一出於民。

 

民歲役二旬,而不役者,當帛六十尺,民亦不至於大苦。

 

故隋、唐之間,有養兵之困,而無興役之患。

 

此其為法,雖不若三代之兵不待天子之養,然天下之役猶有可賴者,皆民為之也。

 

及其後世,又不能守,乃始變法而為兩稅,以至於今。

 

天下非有田者不可得而使,而有田者之役,亦不過奔走之用,而不與天子之大事。

 

天下有大興築,有大漕運,則常患無以為使。

 

故募冗兵以供力役之急,不知擊刺戰陳之法,而坐食天子之奉。

 

由是國有武備之兵,而又有力役之兵,此二者其所以奉養之具,皆出於農也。

 

而四海之遊民,無尺寸之庸調,為農者常使陰出古者遊民之所入,而天子亦常兼任養兵興役之大患。

 

故夫兵役之弊,當今之世,可謂極矣。

 

臣愚以為,天子平日無事而養兵不息,此其事出於不得已。

 

惟其干戈旗鼓之攻,而後可使任其責。

 

至於力役之際,挽車船,築宮室,造城郭,此非有死亡陷敗之危,天下之民,誠所當任而不辭,不至以累兵革之人,以重費天子之廩食。

 

然當今之所謂可役者,不過曰農也,而農已甚困,蓋常使決天下之費矣。

 

而工商技巧之民,與夫遊閑無職之徒,常遍天下,優遊終日,而無所役屬。

 

蓋《周官》之法,民之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征。

 

今可使盡為近世之法,皆出庸調之賦,庸以養力役之兵,而調以助農夫養武備之士。

 

而力役之兵,可因其老疾死亡,遂勿複補。

 

而使遊民之丁,代任其役,如期而止,以除其庸之所當入。

 

而其不役者,則亦收其庸,不使一日而闕。

 

蓋聖人之于天下,不惟重乎苟廉而無求,惟其能緩天下之所不給而節其太幸,則雖有取而不害於為義。

 

今者雖能使遊民無勞苦嗟歎之聲,而常使農夫獨任其困,天下之人皆知為農之不便,則相率而事於末。

 

末眾而農衰,則天子之所獨任者愈少而不足於用。

 

故臣欲收遊民之庸調,使天下無僥倖苟免之人,而且以紓農夫之困。

 

苟天下之遊民自不免于庸調之勞,其勢不耕則無以供億其上,此又可驅而歸之于南畝。

 

要之十歲之後,必將使農夫眾多,而工商之類漸以衰息。

 

如此而後,使天下舉皆従租庸調之制,而去夫所謂兩稅者,而兵役之憂,可以稍緩矣。

 

○第二道臣聞古者天下皆天子之人,田畝之利、衣衾之用,凡所以養生之具,皆賴于天子。

 

權出於一,而利不分于強族。

 

民有奉上之憂,而無役屬附麗之困。

 

是以民德其上,而舉天下皆可使奉天子之役使。

 

至於末世,天子之地轉而歸於豪民,而天下之遊民饑寒朝夕之柄,天子不恤,而以遺天下之富賈。

 

夫天子者,豈與小民爭此尺寸之利也哉?

 

而其勢則有所不可,何者?

 

民之有田者非皆躬耕之也,而無田者為之耕。

 

無田者非有以屬於天子也,而有田者拘之。

 

天子無田以予之,而欲役其力也實難。

 

而有田者授之以田,視之以奴僕,而可使無憾。

 

故夫今之農者,舉非天子之農,而富人之農也。

 

至於天下之遊民、販夫販婦、工商技巧之族,此雖無事乎田,然日食其力,而無以為朝夕之用,則此亦將待人而生者也。

 

而天子不恤其闕,乃使富民持其贏餘,貸其所急,以為之父母。

 

故雖遊民,天子亦不可得而使,而富者獨擅其利,日役其力,而不償其力之所直。

 

由是觀之,則夫天下之民,舉皆非天子之人,而天子徒以位使之,非皆得其歡心也。

 

夫天下之人,獨其有田者,乃使有以附屬于天子。

 

此其為眾,豈足以當其下之仰給之民哉?

 

此亦足以見天子之所屬者,已甚寡矣。

 

臣愚以為當今之勢,宜收天下之田,而歸之於上,以業無田之農夫,恤小民之所急,而奪豪民假貸之利,以收遊手之用。

 

故因其所便而為之計,以為莫如收公田而貸民急。

 

夫陳、蔡、荊楚之地,地廣而人少,土皆公田,而患無以耕之。

 

而吳、越、巴蜀之間,拳肩側足,以爭尋常尺寸之地。

 

安土重遷,戀戀而不能去,此非官為之畫策,因其凶荒饑饉之歲,乘其有願徙之心,而遂徙之於不耕之公田,則終不能以自去。

 

今欲待其已去,而收其田畝,藉其室廬。

 

田為公田,室為公室,以授無田之民,使天下雖富庶之邦,亦常有天子之田。

 

而又因其籍沒,積而勿複鬻,募天下之丁男,使分耕其中。

 

而無使富民端坐而欲收公田之遺利,使天下之農夫稍可以免僕隸之辱,而得上麗于天子。

 

而其新徙之民,耕牛室屋、飲食器皿之類,有所不備,又皆得以貸于國,可以無失其所。

 

夫所謂貸者,雖其為名近於商賈市井之事,然其為意,不可以不察也。

 

天下之民,無田以為農,而又無財以為工商,禁而勿貸,則其勢不免轉死於溝壑。

 

而使富民為貸,則有相君臣之心,用不仁之法,而收太半之息。

 

其不然者,亦不免於脫衣避屋以為質,民受其困,而上不享其利,徒使富民執予奪之權以豪役鄉里。

 

故其勢莫如官貸,以周民之急。

 

《周官》之法,使民之貸者,與其有司辨其貴賤,而以國服為息。

 

今可使郡縣盡貸,而任之以其土著之民,以防其逋逃竄伏之奸,而一夫之貸,無過若干。

 

春貸以斂繒帛,夏貸以收秋實,薄收其息而優之,使之償之無難,而又時免其息之所當入,以收其心。

 

使民得脫于奴隸之中,而獲自屬於天子。

 

如此則天下之遊民可得而使,富民之貸,可以不禁而自息。

 

然臣以為收公田者,其利遠非可以歲月之間而待其成也,要之數十百年,則天下之農夫可使太半皆天子之農。

 

若夫所謂貸民急者,則可以朝行而夕獲其利,此最當今之所急務也。

 

○第三道臣聞古者建都立邑,相其丘陵原隰,而利其水泉之道,通其所無,而導其所有。

 

使民日取而不盡,安居於中而無慕於外利,各安其土,樂其業,無來去遷徙之心,膏腴之鄉,民不加多,而貧瘠之處,民不加少。

 

天下之戶,平均若一,皆足以供其郡國之役使,而無所乏困。

 

蓋今天下所謂通都大邑,十裏之城、萬戶之郭,其陰陽向背與其山林原隰之勢,陂池泉水之利,皆秦漢以來所為創置摩畫,使足以衣食其民,而無乏絕者也。

 

臣嘗讀《周詩•公劉》之一篇,其言自戎遷豳之際,登高望遠,以求其可居之地,與其可用之物,莫不詳悉而曲盡。

 

其詩曰:篤公劉!

 

逝彼百泉,瞻彼溥原。

 

乃陟南岡,乃覯於京。

 

篤公劉!

 

既溥既長,既景乃岡。

 

相其陰陽,觀其流泉。

 

篤公劉!

 

於豳斯館。

 

涉渭為亂,取厲取鍛。

 

夫古之君子居於其邦,其欲知民之所利與器用之所出,蓋如此其詳也。

 

及觀《史記•貨殖列傳》,郡國之所有,東方之桑麻魚鹽、南方之竹木魚稻與西方之五穀畜牧、北方之棗栗裘馬,則凡一方之所有,皆可以備養生送死之具。

 

導之有方,而取之有法,則其民豐樂饒足,老死而無憾。

 

及行天下,覽其山林藪澤之所生,與其民之所有,往往與古不類。

 

夫自大江以北、漢水之側,三代之時列國數十,楚人都於荊州,其在戰國,最為強大。

 

外抗群蠻,內禦秦、晉,常以其兵橫于天下,計其所都,安肯用瘠鹵墝埆之地?

 

而當今自楚之北,至於唐、鄧、汝、潁、陳、蔡、許、洛之間,平田萬里,農夫逃散,不生五穀,荊棘布野。

 

而地至肥壤,泉源陂澤之跡,迤邐猶在。

 

其民不知水耕之利,而長吏又不以為意,一遇水旱,民乏菜菇。

 

往者因其死喪流亡、廢縣罷鎮者,蓋往往是矣。

 

臣聞善為政者,不用甲兵,不斥疆界,興利除害,教民稼穡,收斂倍稱,而獲兼地之福。

 

今者舉千里之地廢之為場,以養禽獸,而不甚顧惜,此與私割地以與人何異?

 

嘗聞之於野人,自五代以來,天下喪亂,驅民為兵,而唐、鄧、蔡、汝之間,故陂舊堤,遂以堙廢而不治,至今百有餘年。

 

其間猶未甚遠也,蓋修敗補缺,亦旬月之故耳,而獨患為吏者,莫以為事。

 

若夫許州非有洪河大江之沖,而每歲盛夏,眾水決溢,無以救禦,是以民常苦饑,而不樂其俗。

 

夫許,諸侯之故邦,魏武之所都,而唐節度之所治。

 

使歲輒被水,而五穀不熟,則其當時軍旅之費、宗廟朝廷之用,將何以供?

 

此豈非近世之弊,因循不治,以至此哉?

 

然此乃特臣之所見,而天下之廣,又安能備知?

 

嘗以為,方今之患,生於太怯,而成於牽俗。

 

太怯,則見利而不敢為;

 

牽俗,則自顧而愛其身。

 

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不成,而何獨在此?

 

臣欲破其牽俗之風,壯其太怯之氣,意凡天下貧窶破散之郡縣,使皆擇善事能幹之人而往為之長。

 

因其去也,而天子親諭,以此使得稍久于其任,而察其人民多田野辟者,書以為課。

 

何者?

 

此非難辦之事,是以不待非常之才而後能濟。

 

唯其弛放怠惰,是以至此。

 

今誠少嚴其事,使為吏者知上之屬意於此,十歲之後,臣以為此必為富壤之區。

 

而方今天下重征之處,亦為漸減,而取諸此矣。

 

○第四道臣聞天下有二病:好戰則財竭而民貧,畏戰則多辱而無威。

 

欲民之無貧,則無疾夫無威;

 

欲君之無辱,則無望乎財之不竭。

 

此二患者,天下未嘗兼有也。

 

古之人君,各従其所安而處其偏,是以不獲全享其利,而亦未嘗有兼受其病者。

 

昔者,匈奴之於漢,可以見矣。

 

文、景之世,天下治安,民至老死不知征役之勞,府庫盈溢,其賦於民者,三十而取一,可謂盛矣。

 

然而匈奴傲慢侵侮,至其不遜,輸金繒,納錦繡,天子之至辱也,而文、景不以為意,以求全其民。

 

至於武帝,不忍數世之忿,盡天下之銳而攻之,辟地千里,斬馘百萬,匈奴之民,死者太半。

 

洗除先帝之宿恥,而誇大中國之氣,得志滿意,無以加矣。

 

而內自疲敝,中民之家大抵皆破,無複十金之戶。

 

此二者皆有所說其成功,是以有所忍而不顧。

 

而智者之論,已謂非中國之長算矣。

 

今者中國之弊,在於畏戰,畏戰固多辱矣,而民又不免於貧,無所就其利,而遍被其害,重賦厚斂,以為二邊之賂,國辱而民困。

 

蓋今世之病,病已極矣。

 

賢人君子竭其智慮,以求安其民,而民常為夷狄之所擾。

 

天子欲使其澤下布,而海內常為夷狄之所困。

 

此其弊蓋有所矣。

 

二邊之賂不絕,是以天下之賦斂,雖知其甚重而不可輕。

 

天下之賦斂其重而不可輕,是以天下之民,雖知其甚困,而不可得而安也。

 

故臣于民政之終,而特備論其要雲。

 

蓋方今天下之議,莫不以為二邊之賂,決不可去也。

 

獨其勇者則曰:甯戰而無賂,戰不必敗,而賂必至於乏困。

 

臣竊以為,此古之漢武帝、唐太宗堅忍而不顧者,足以行之。

 

然亦有所犯天下之至危,何者?

 

吾民之不戰久矣,用不戰之民,而待必戰之敵,竊恐世俗之難之也。

 

夫古者霸王之臣,因敗而成功,轉禍而為福,若反覆手之間耳。

 

桓公見脅于曹沫,欲背其盟,管仲因而信之,以自結于諸侯。

 

桓公襲蔡,本以誅少姬之罪,管仲因而伐楚,責苞茅之不人,而諸侯大服。

 

臣竊韙之,方今二虜之賂,雖有所不得已而然者,然其勢偶有似夫戰國之際,以謀相傾而陰相潰者。

 

是故臣欲因而成之,以潛破二虜之國。

 

古語有之曰:將欲取之,必固予之。

 

昔者晉之取虞,越之取吳,冒頓之取東胡,石勒之取王浚,此四者皆其予之之力也。

 

夫鄰國之患,惟其相忌而相伺,以不敢相易。

 

是以其慮詳密而難圖。

 

今夫中國之不競,亦已久矣。

 

彼其相視以為無能為者,非一日也。

 

然猶未肯釋然而無疑。

 

夫惟釋然而無疑,而後其國可取。

 

今吾猶有所齟齬於其間,彼以吾為猶有不服之心,是以君臣相親,而未敢懈。

 

蓋古之英雄,能忍一朝之恥,而全百世之利。

 

臣以為當今之計,禮之當加恭,待之當加厚,使者之往,無求以言勝之,而其使之來者,亦無求以言犯之。

 

凡皆務以無逆其心,而陰墮其志,使之深樂於吾之賄賂,而意不在我。

 

而吾亦自治於內,搜士揀馬,擇其精銳而損其數,以外見至弱之形,而內收至強之實。

 

作內政以寓軍令。

 

凡皆務以自損吾強大之勢,而見吾衰弱之狀,使之安然無所顧忌,而益以怠傲。

 

不過數年,彼日以無備,而吾日以充實。

 

彼猶將以吾為不足與也,而有無厭之求。

 

彼怠而吾奮,彼驕而吾怒。

 

及此而與之戰,此所謂敗中之勝而弱中之強者也。

 

嗟夫!

 

方今之事其勢亦有二而已矣,能奮一朝之勞,而盡力以攻之,則其後可以大安,而其始也,不免有歲月之勤;

 

能忍一朝之辱,而自損以驕之,則其後可以驟勝,而其始也,不免有歲月之恥。

 

此二策者,皆足以謀人之國,敗人之兵,而有勝矣。

 

而臣竊謂今世之所安者,必其予之而驕之者也。

 

嗟夫!

 

智能攻之,以洗天下之大慚;

 

不能攻之,則驕之而圖其後。

 

未有不能攻之又不能驕之,拱手以望其成功者。

 

方今每歲委百萬之資以予人,而不能使人無疑其有不服之心,罄竭四海,而其終不能以成事。

 

特幸其一時之安,而欲得其間隙之際以治天下,天下可得而治哉?

 

○第五道臣聞禦戎有二道,屯兵以待其來,出兵以乘其虛。

 

方今二邊固常已屯重兵矣,而天下之議,以為中國之兵,無由而出。

 

而臣以為不然,何者?

 

斂天下之財以奉夷狄,彼求之無厭,則吾之應之將有所不稱其意。

 

大抵不過數十年之間,用兵之釁,不發於彼之不悅,則發於吾之不忍。

 

此亦其勢之不可逃者也。

 

方其無事之時,中國既不得不畜兵于邊,而及其有間,又必將出兵而乘其敝。

 

此二者不可不素為之所也。

 

今每歲發郡縣之兵以戍邊,此其未戰之謀也,而臣未知其所以為戰之術。

 

臣聞古者三代之制,未有戍邊之役,六國之際,燕、趙最被邊患,而當其時,西備秦,東備齊,南備楚,內備韓、魏。

 

千里之國,而其四境,莫不皆有所備,則其所以備胡者,安得戍卒而用之?

 

計亦不過沿邊之民自為卒伍,以制其侵略而已。

 

戍邊之謀,始于秦漢,內無敵國之虞,而郡縣之兵,材官蹶張,皆出於民之為役。

 

其法,月為更卒,已複為正,一歲屯戍,一歲力役,以次相承,而迭相更代。

 

邊鄙之民不可使常為兵,是以不得不驅中原之民而納之塞下,以捍寇虜。

 

故其邊戍之兵,歲初而來,終歲而去,寒暑不相安,險易不相習,勇怯不相程,志氣不相企;

 

上無顧於墳墓,而下無愛于妻子;

 

平居憂愁無聊,無樂土之心,而緩急苟免,無死戰之意,不可求得其用。

 

古之謀臣晁錯、陸贄之徒蓋常以為言矣。

 

今世之兵,皆天子之所廩食,以終其身。

 

在秦則廩于秦,在趙則廩于趙,不可一日而闕。

 

非如漢之戍卒,有休罷更代之期也。

 

然猶守此區區既往之陳跡,豈不惑哉?

 

且舉中原之士而屯之于邊,雖無死傷戰鬥之患,而其心常自以為出征行役,苦寒冒露,為國勞苦,凡國家之所以美衣豐食以養我者,止為此等事也。

 

故士卒百萬,端坐而食,實不知行陣之勞,不見鋒刃之危,而皆已自負,以為有勞于國,其勢不可有所複使。

 

此其弊在於使之不得其道耳。

 

今夫陰伺二虜之怠,而出兵以逐利於塞外,此誠今世之至計也。

 

而臣竊恐緩急之際,士卒皆已自負而不可用。

 

且夫人之情,嘗已用其力,則其心自滿,而不復求報其上。

 

士無求報之心,則不可以與之犯大難而涉大勞。

 

惟其飽食而無所試,優遊無為以觀夫人之成功而不得自效者,則其氣剛銳,而其心不倦。

 

古之善用兵者,惟能及其心之未倦而用其銳氣,是以其兵無敵於天下。

 

臣愚以為方今之計,內郡之兵,當常在內,而不以戍邊。

 

戍邊之兵,當常戍邊,而不待內郡之戍卒。

 

募內郡之兵,其樂徙邊者,而稍厚之。

 

不足,則募民之樂為邊兵者以足之。

 

使二邊有一定不遷之兵,而頗損內郡之眾,計其內外之數,相通如舊而止。

 

平居無事,以此備邊;

 

而一旦欲有所攻奪掩襲,則獨發內郡之卒,使二者各思致其勇力以報其上。

 

銳而用之;

 

墮而置之,屯兵歷年,而士無所怨其勞;

 

出兵千里,而士無所憾其遠。

 

兵入,則出者得以休息,而無乘塞之苦;

 

兵出,則守者閒暇,而無行役之困。

 

交相為用,如迴圈之無端而不可竭。

 

此真與今世之法,竭天下以養兵,守亦使此,戰亦使此,未戰而士卒皆怠者,其亦少異矣。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1

欒城應詔集卷十一 試論八首


【王者不治夷狄論】

 

儒者必慎其所習,習之不正,終身病之。

 

《公羊》之書,好為異說而無統,多作新意以變惑天下之耳目,是以漢之諸儒治《公羊》者,比於他經,最為迂闊。

 

至於何休,而其用意又甚於《公羊》,蓋其勢然也。

 

《經》書:公及戎盟於潛。

 

《公羊》猶未有說也,而休以為王者不治夷狄,錄戎來者不拒,去者不追也。

 

夫公之及戎盟於潛也,時有是事也。

 

時有是事,而孔子不書可乎?

 

故《春秋》之書,其體有二:有書以見褒貶者,有書以記當時之事,備史記之體,而其中非必有所褒貶予奪者。

 

公之及戎盟於潛,是無褒貶予奪者也,而休欲必為之說,是以其說不得不妄也。

 

且王者豈有不治夷狄者乎?

 

王者不治夷狄,是欲苟安於無事者之說也。

 

古之所以治夷狄之道,世之君子嘗論之矣。

 

有用武而征伐之者,高宗、文王之事是也;

 

有修文而和親之者,漢之文、景之事是也;

 

有閉拒而不納之者,光武之謝西域、絕匈奴之事是也。

 

此三者皆所以與夷狄為治之大要也。

 

今日來者必不可拒,則是光武之謝西域,以息中國之民者非乎?

 

去者必不可追,則是高宗、文王凡所以征其不服而討其不庭者皆非也。

 

凡休之說,施之于中國強盛、夷狄暴橫之時,則將養寇以遺子孫之憂;

 

施之於中國新定休息自養之際,則為夷狄之所役,使以自勞敝而不得止。

 

凡此二者,休之說無施而可也。

 

蓋愚聞之,聖人之于戎狄也,吾欲來之則來之,雖有欲去者,不可得而去也;

 

吾欲去之則去之,雖有欲來者,亦不可得而來也。

 

要以使吾中國不失於便,而置夷狄於不便之地,故其屈伸進退,莫不在我。

 

而休欲其自來而自去也耶,此其尤不可者也。

 

治休之學者曰《春秋》托始以治天下,當隱公之際,未暇遠略,故先書晉滅夏陽,不書楚滅谷、鄧。

 

夫谷、鄧之不書,是楚之未通而不告也。

 

如使聖人未欲與夷狄交通,則雖有欲至,尚可得而至哉?

 

愚故曰《春秋》之書公及戎盟於潛,是記事之體,而無休之說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2

欒城應詔集卷十一 試論八首


【劉愷丁鴻孰賢論】

 

天下之讓三:有不若之讓,有相援之讓,有無故之讓。

 

讓者,天下之大功大善也。

 

然而至於無故之讓,則聖人深疾而排之,以為此奸人之所以盜名於暗世者也。

 

昔者公族穆子之讓韓起,范宣子之讓知伯,宣子、穆子中心誠有以愧於彼二人也,是不若之讓也。

 

舜之命禹也,讓于皋陶,其命益也,讓于朱虎、熊羆。

 

夫皋陶之不能當禹之任,朱虎、熊羆之不能辦益之事,亦已明矣。

 

然猶讓焉者,此所謂相援之讓也。

 

夫使天下之人皆能讓其所不及,則賢材在位,而賢不肖不爭;

 

皆能讓以相援,則君子以類升,而小人不能間。

 

此二者天下之大善也。

 

然而至於無故之讓,則天下之大不善也。

 

東漢之衰,丁鴻、鄧彪、劉愷此三人者,皆當襲父爵而以讓其弟,非是先君之命,非有嫡庶之別,而徒讓焉,以自高於世俗。

 

世之君子従而譏之。

 

然此三人者之中,猶有優劣焉。

 

劉、鄧讓而不反,以遂其非。

 

丁鴻讓而不終,聽其友人鮑駿之言而卒就國,此鴻之所以優於劉、鄧也。

 

且夫聞天下之有讓,而欲竊取其名以自高其身,以邀望天下之大利者,劉愷之心也。

 

聞天下之讓而竊慕之,而不知其不同,以陷於不義者,丁鴻之心也。

 

推其心而定其罪,則愷在可戮,而鴻為可恕,此真偽之辨也,賢愚可以見矣。

 

故範曄曰: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讓也,故太伯稱至德,伯夷稱賢人,末世徇其名而昧其致,則詭激之行興矣。

 

若夫鄧彪、劉愷讓其弟以取義,使弟受非服,而己受其名,不已過乎?

 

夫君子之立言,非以苟顯其理,將以啟天下之方悟者;

 

立行,非以苟顯其身,將以教天下之方動者。

 

言行之所開塞可無慎乎?

 

丁鴻之心主乎忠愛,何其終悟而従義也。

 

異乎數子之徇名者也。

 

嗟夫!

 

世之邪僻之人,盜天下之大名,以冒天下之大利,自以為人莫吾察,而不知君子之論有以見之。

 

故為國者不可以不貴君子之論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2

欒城應詔集卷十一 試論八首


【禮義信足以成德論】

 

周衰,凡所以教民之具既廢,而戰攻侵伐之役交橫於天下,民去其本而爭事於末。

 

當時之君子思救其弊,而求之太迫,導之無術。

 

故樊遲請學為稼,又欲為圃,而孔子従而譏之曰:小人哉,樊須也!

 

上好禮,則民莫敢不肅;

 

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

 

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

 

夫如是,四方之民繈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釋之曰:禮義與信足以成德,又安用稼哉?

 

嗟夫!

 

仁人之言,其始常若迂闊而不可行,然要其終,其取利多而卒以無弊者,終莫能易其說。

 

蓋孔子之于衛,常欲正名,而子路笑之矣。

 

冉子之于魯,常欲徹,而魯君非之矣。

 

何則?

 

衛之亂,若非正名之所能安;

 

而魯之饑,若非徹之所能救。

 

然而欲天下無饑與亂,則非此二者莫之能濟。

 

故夫欲取其利而取之於遠,則取利多而民不知;

 

欲圖其事而圖之於深,則事有漸而後無弊。

 

今夫樊遲欲為農圃以富民,而孔子答之以禮義信也。

 

天下疑之,而愚以為不然。

 

若觀於《孟子》而求其所以辨許行之說,則夫農圃之事,乃有可以禮義致而可以信取之道。

 

何者?

 

許子欲使君臣並耕,饔食而治,此豈非樊子所願學者哉?

 

而孟子答之以堯舜無所用心於耕稼。

 

堯以不得舜為憂,舜以不得禹為憂。

 

堯得舜,舜得禹,而禮義流行,忠信洋溢,則天下之民,將不勸之耕而自為耕,不督之圃而自為圃,而何致于身服農圃之勞,而憂農圃之憂哉?

 

且夫欲勸天下之農而至於親為之者,亦足以見其無術矣。

 

古之聖人,其禦天下也,禮行而民恭,則役使如意;

 

義行而民服,則勞苦而不怨;

 

信行而民用情,則上下相知而教化易行。

 

三德既成,則民可使蹈白刃而無怨,而況農圃之功哉!

 

故夫欲致其功而形之於遠,則功可成;

 

欲力其事而為之於近,則百弊起。

 

今欲君子、小人而皆従事于農,則夫天下之民尚誰使治之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3

欒城應詔集卷十一 試論八首


【形勢不如德論】

 

三代之時,法令寬簡,所以堤防禁固其民而尊嚴其君者,舉皆無有。

 

而其所都之地,又非有深山大河之固,然而曆歲數百長久而安存者何耶?

 

秦之法令可謂峻矣,而其所都,又關中天府之固,古之所謂百二者也。

 

然而二世而亡者何耶?

 

太史公曰:權勢法制所以為治也,地形險阻所以為固也。

 

然而二者猶未足恃也。

 

故曰形勢雖強,猶不如德也。

 

天下之形勢,愚嘗論之矣。

 

讀《易》至於《坎》,喟然而歎曰:嗟夫!

 

聖人之所以教人者,蓋詳矣夫。

 

《坎》之為言,猶曰險也。

 

天之所以為險者,以其不可升,而地之所以為險者,以其有山川丘陵。

 

天地之險,愚聞之矣,而人之險,愚未之聞也。

 

或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此人之險,而高城深地之謂也。

 

曰非也,高城深池,此無以異於地之險。

 

而人之險,法制之謂也。

 

天下之人,其初蓋均是人也,而君至於為君之尊,而民至於為民之卑,君上日享其樂而臣下日安其勞,而不敢怨者,是法制之力也。

 

然猶未也,可以禦小害,而未可以禦大害也。

 

大盜起,則城池險阻不可以固而留,眾叛親離,則法制不可以執而守。

 

是必有非形之形,非勢之勢,而後可也。

 

故至《坎》之六四而曰:樽酒簋貳,用缶,納約自牖,終無咎。

 

夫六四處剛柔相接之時,而乃用一樽、二簋、土盎、瓦缶相與拳曲俯仰於戶牖之下,而終獲無咎,此豈非聖人知天下之不可以強服,而為是優柔従容之德,以和其剛強難屈之心,而作其愧恥不忍之意故耶?

 

嗟夫!

 

秦人自負其強,欲以斬刖齊天下之民,而以山河為社稷之保障,不知英雄之士開而辟之,刑罰不能繩,險阻不能拒。

 

故聖人必有以深結天下之心,使英雄之士有所不可解者,則《坎》之六四是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3

欒城應詔集卷十一 試論八首


【禮以養人為本論】

 

君子之為政,權其輕重,而審其小大,不以輕害重,不以小妨大。

 

為天下之大善,而小有不合焉者,君子不顧也。

 

立天下之大善,而以小有不合而止,則是天下無聖人,大善終不可得而建也。

 

自周之亡,其父子君臣冠昏喪祭之禮,皆以淪廢。

 

至於漢興,賢君名臣,比比而出,皆知禮之足以為治也,然皆拱手相視,而莫敢措。

 

非以禮為不善也,以為不可複也,是亦自輕而已。

 

故元、成之間,劉向上書,以為禮以養人為本。

 

如有過差,是過而養人也。

 

刑罰之過,或至於死傷,然有司請定法令,筆則筆,削則削,是敢於殺人而不敢於養人也。

 

然而為是者,則亦有故。

 

律令起於後世,而禮出於聖人。

 

敢變後世之刑,而不敢變先王之禮,是亦畏聖人太過之弊也。

 

《記》曰:禮之所生,生於義也。

 

故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

 

故因人之情,而為之節文,則亦何至於憚之而不敢邪?

 

今夫冠禮,所以養人之始,而歸之正也;

 

昏禮,所以養人之親,而尊其祖也;

 

喪禮,所以養人之孝,而為之節也;

 

祭禮,所以養人之終,而接之於無窮也;

 

賓客之禮,所以養人之交,而慎其瀆也;

 

鄉禮,所以養人之本,而教之以孝悌也。

 

凡此數者,皆待禮而後可以生。

 

今皆廢而不立,是以天下之人,皇皇然無所折衷,求其所従而不得,則不能不出其私意,以自斷其禮。

 

私意既行,故天下之弊起。

 

奢者,極其奢以傷其生;

 

儉者,極其儉以不得其所欲。

 

財用匱而饑寒作,饑寒作而盜賊起,盜賊起而民之所恃以為養者,皆失而不可得。

 

雖日開倉廩發府庫以贍百姓,民猶未可得而養也。

 

故古之聖人,不用財,不施惠,立禮於天下,而匹夫匹婦,莫不自得于閭閻之中,而無所匱乏,此所謂知本者也。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4

欒城應詔集卷十一 試論八首


【既醉備五福論】

 

善夫!

 

詩人之為《詩》也。

 

成王之時,天下已平,其君子優柔和易而無所怨怒,天下之民各樂其所。

 

年谷時熟,父子兄弟相愛,而無暴戾不和之節,莫不相與作為酒醴,剝烹牛羊,以烹以祀,以相與宴樂而不厭。

 

詩人欲歌其事,而以為未足以見其盛也,故又推而上之,至於朝廷之間,見其君臣相安而親戚相愛。

 

至於祭祀宗廟,既事而又與其諸父昆弟皆宴于寢旅,酬下至於無算爵,君臣釋然而皆醉。

 

故為作《既醉》之詩以歌之。

 

而後之傳《詩》者,又深思而極觀之,以為一篇之中,而五福備焉。

 

然愚觀於《詩》、《書》,至《抑》與《酒誥》之篇,觀其所以悲傷前世之失,及其所以深懲切戒於後者,莫不以飲酒無度、沈湎荒亂、號呶倨肆以敗亂其德為首。

 

故曰:百禍之所由生,百福之所由消耗而不享者,莫急於酒。

 

周公之戒康叔曰:酒之失,婦人是用。

 

二者合併,故五福不降,而六極盡至。

 

愚請以小民之家而明之。

 

今夫養生之人,深自覆護擁閉,無戰鬥危亡之患,然而常至於不壽者何耶?

 

是酒奪之也。

 

力田之人,倉廩富矣,俄而至於饑寒者何耶?

 

是酒困之也。

 

服食之人,乳藥餌石,無風雨暴露之苦,而常至於不甯者何耶?

 

是酒病之也。

 

修身之人,帶鉤蹈矩,不敢妄行,而常至於失德者何耶?

 

是酒亂之也。

 

四者既備,則雖欲考終天命,而其道無由也。

 

然而曰五福備於《既醉》者何也?

 

愚固言之矣。

 

百姓相與歡樂于下,而後君臣乃相與偕醉於上。

 

醉而愈恭,和而有禮。

 

心和氣平,無悖逆暴戾之氣幹於其間,而壽不可勝計也。

 

用財有節,禦己有度,而富不可勝用也。

 

壽命長永,而又加之以富,則非安寧而何?

 

既壽而富,且身安矣,而無所用其心,則非好德而何?

 

富壽而安,且有德以不朽於後也,則非考終命而何?

 

故世之君子,苟能觀《既醉》之詩,以和平其心,而又觀夫《抑》與《酒誥》之篇,以自戒也,則五福可以坐致,而六極可以遠卻。

 

而孔子之說,所以分而別之者,又何足為君子陳于前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4

欒城應詔集卷十一 試論八首


【史官助賞罰論】

 

域中有三權:曰天,曰君,曰史官。

 

聖人以此三權者制天下之是非,而使之更相助。

 

夫惟天之權而後能壽夭禍福天下之人,而使賢者無夭橫窮困之災,不賢者無以享其富貴壽考之福。

 

然而季次、原憲,古所謂賢人者也,伏于窮閻之下,布衣饘粥之不給。

 

盜蹠、莊蹻,橫行於天下,食人之肝以為糧,而老死於牖下,不見兵革之禍。

 

如此,則是天之權有時而有所不及也。

 

故人君用其賞罰之權于天道所不及之間,以助天為治。

 

然而賞罰者,又豈能盡天下之是非!

 

而賞罰之于一時,猶懼其不能用著暴見於萬世之下,故君舉而屬之於其臣,而名之曰史官蓋史官之權,與天與君之權均,大抵三者更相助,以無遺天下之是非。

 

故荀悅曰:每於歲盡,舉之尚書,以助賞罰。

 

夫史官之興,其來尚矣。

 

其最著者,在周曰佚,在魯曰克,在齊曰南氏,在晉曰董狐,在楚曰倚相。

 

觀其為人,以度其當時之所書,必有以助賞罰者。

 

然而不獲見其筆墨之所存,以不能盡其助治之意。

 

獨仲尼因魯之史官左丘明而得其載籍,以作為《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雖其名為經,而其實史之尤大章明者也。

 

故齊桓、晉文有功于王室,王賞之以侯伯之爵,征伐四國之權,而《春秋》又従而屢進之,此所以助乎賞之當於其功也。

 

吳、楚、徐、越之僭,皆得罪於其君者也,而《春秋》又従而加之以斥絕擯棄不齒之辭,此所以助乎罰之當於其罪也。

 

若夫當時賞罰之所不能及,則又為之明言其狀,而使後世嗟歎痛惜之不已。

 

嗚呼!

 

賢人君子之功烈與夫亂臣賊子罪惡之狀,於此皆可以無憂其無聞焉。

 

是故古者聖人重史官。

 

當漢之時,號曰太史令,而其權在丞相之上,郡國計吏,上計于太史,而後以其副上于丞相、禦史。

 

夫惟知其權之可以助賞罰也,故従而尊顯之。

 

然則後之史官,其可以忽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4

欒城應詔集卷十一 試論八首


【刑賞忠厚之至論】

 

古之君子立于天下,非有求勝於斯民也。

 

為刑以待天下之罪戾,而唯恐民之入於其中以不能自出也;

 

為賞以待天下之賢才,而唯恐天下之無賢而其賞之無以加之也。

 

蓋以君子先天下,而後有不得已焉。

 

夫不得已者,非吾君子之所志也,民自為而召之也。

 

故罪疑者従輕,功疑者従重,皆順天下之所欲従。

 

且夫以君臨民,其強弱之勢、上下之分,非待夫與之爭尋常之是非而後能勝之矣。

 

故甯委之於利,使之取其優,而吾無求勝焉。

 

夫惟天下之罪惡暴著而不可掩,別白而不可解,不得已而用其刑。

 

朝廷之無功,鄉黨之無義,不得已而愛其賞。

 

如此,然後知吾之用刑,而非吾之好殺人也;

 

知吾之不賞,而非吾之不欲富貴人也。

 

使夫其罪可以推而納之于刑,其跡可以引而置之於無罪;

 

其功與之而至於可賞,排之而至於不可賞。

 

若是二者而不以與民,則天下將有以議我矣。

 

使天下而皆知其可刑與不可賞也,則吾猶可以自解。

 

使天下而知其可以無刑、可以有賞之說,則將以我為忍人,而愛夫爵祿也。

 

聖人不然,以為天下之人,不幸而有罪,可以刑,可以無刑,刑之,而傷於仁;

 

幸而有功,可以賞,可以無賞,無賞,而害於信。

 

與其不屈吾法,孰若使民全其肌膚、保其首領,而無憾於其上;

 

與其名器之不僭,孰若使民樂得為善之利而無望望不足之意。

 

嗚呼!

 

知其有可以與之之道而不與,是亦志於殘民而已矣。

 

且彼君子之與之也,豈徒曰與之而已也,與之而遂因以勸之焉耳。

 

故舍有罪而従無罪者,是以恥勸之也;

 

去輕賞而就重賞者,是以義勸之也,蓋欲其思而得之也。

 

故夫堯舜、三代之盛,舍此而忠厚之化亦無以見於民矣。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6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策一道


【禦試製策〈同目具《東坡集》。】

 

臣謹對曰:臣不佞,陛下過聽,策臣於庭,使得竭愚衷以奉大對。

 

臣性狂愚,不識忌諱,伏讀陛下制策,凡所以問臣之事數十條者,臣已詳聞之矣。

 

然臣內省愚誠,欲先以問,而後答陛下以所問。

 

伏惟陛下承先帝之業,即位以來三十餘年,四方乂安。

 

陛下守此太平之成基,平日無事,端居靜慮,亦嘗有憂於此乎,無憂於此乎?

 

陛下策臣曰:朕承祖宗之大統,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燭於理。

 

又曰:志勤道遠,治不加進,夙興夜寐,于茲三紀。

 

此陛下憂懼之言也。

 

然臣以謂陛下未有憂懼之誠耳。

 

往者寶元、慶曆之間,西羌作難,陛下晝不安坐,夜不安席。

 

當此之時,天下皆謂陛下憂懼小心如周文王。

 

然而,自西方解兵,陛下棄置憂懼之心而不復思者,二十年矣。

 

古之聖人,無事則深憂,有事則不懼。

 

夫無事而深憂者,所以為有事之不懼也。

 

今陛下無事則不憂,有事則大懼,臣以為陛下失所憂矣。

 

故願陛下雖天下無事而不忘憂懼之心。

 

陛下誠能用臣此言,則凡所以問臣者,臣雖不言,可得而舉也。

 

苟未能用臣此言,則凡所以問臣者,臣雖言之無益也。

 

制策曰: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闕政尚多,和氣或盭。

 

陛下思慮至此,此則聖人之用心也。

 

臣請為陛下推其本原而極言其故。

 

臣聞之《書》曰:與治同道,罔不興;

 

與亂同事,罔不亡。

 

昔者夏之衰也,有太康;

 

商之微也,有祖甲;

 

周之敗也,有穆王;

 

漢之卑也,有成帝;

 

唐之亂也,有穆宗、恭宗。

 

此六帝王者,皆以天下之治安,朝夕不戒,沈湎於酒,荒耽於色;

 

晚朝早罷,早寢晏起;

 

大臣不得盡言,屑不得極諫;

 

左右前後,惟婦人是侍,法度正直之言不留於心,而惟婦言是聽;

 

謁行於內,勢橫於外;

 

心荒氣亂,邪僻而無所主;

 

賞罰失次,萬事無紀,以至於天下大亂,而其心不知也。

 

是以三代之季,詩人疾而悲傷之曰:匪教匪戒,時惟婦寺。

 

聽言則對,誦言如醉。

 

又曰: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

 

赫赫宗周,褒姒滅之。

 

蓋傷其不可告教而至於敗也。

 

臣疏賤之臣,竊聞之道路,陛下自近歲以來,宮中貴姬至以千數,歌舞飲酒,歡樂失節,坐朝不聞咨謨,便殿無所顧問。

 

夫三代之衰,漢、唐之季,其所以召亂之由,陛下已知之矣。

 

久而不正,百蠹將由之而出。

 

內則將為蠱惑之所汙,以傷和伐性;

 

外則將為請謁之所亂,以敗政害事。

 

婦人之情,無有厭足,迭相誇尚,爭為侈靡,賜予不足以自給,則不憚於受賂賄。

 

賂賄既至,則不憚於私謁。

 

私謁既行,則內外將亂。

 

陛下無謂好色于內而不害外事也。

 

且臣聞之:欲極必厭,樂極必反。

 

方其極甚之時,一陷於其中而不能以自出,然及其覺悟之後,未始不以自悔也。

 

陛下何不試于清閒之時,上思宗廟社稷之可憂,內思疾疚病恙之可惡,下思庶人百姓之可畏。

 

則夫嬪禦滿前,適足以為陛下憂,而未足以為陛下樂也。

 

伏惟聖心未之思焉,是以遲遲而不去。

 

《詩》雲:顛沛之揭,枝葉未有害,本實先撥。

 

方今承祖宗之基,四方無虞,法令修明,百官繕完,而陛下奈何先自撥其本哉?

 

臣恐如此,德教日以陵遲,闕政將至於敗,戾氣將至於災而不可救也。

 

制策曰:田野雖辟,民多亡聊;

 

邊境雖安,兵不可撤;

 

利入已浚,浮費彌廣。

 

臣以為地有所未辟,是以民不得安其生;

 

邊境雖安,而非誠安,是以兵不得撤其備;

 

浮費日廣,是以利入浚而不能休。

 

何者?

 

自京以西,近自許、鄭,而遠至唐、鄧,凡數千里,列郡數十,土皆膏腴,古之賦輸,太半多出於此。

 

自兩漢以來,名臣賢守,所以為民興利除害,溝洫畎澮之跡往往猶在。

 

而荊棘成林,無尺寸之耕,狐狸豺狼之所嗥,而逃兵罷士之所竄伏。

 

陛下所使守此地者,終無一人為陛下深思極慮,招來流亡以墾化其地。

 

賢才良士,以為此僻遠之處而不肯往。

 

陛下何不使大臣舉人而守之?

 

親召而勉勵其志,屬以此事,而亦以此為殿最之課,不及十年,此將皆為天下之沃壤。

 

臣故曰:地有所未辟,是以民不得安其生也。

 

臣又聞古之制邊備者,外有亭障,內有屯兵。

 

亭障欲繁,屯兵欲簡,繁則耳目明,簡則氣勢合。

 

今者邊境之患,患在亭障之地而皆屯兵,以待寇至,屯兵之處,兵分力弱,而不足以備禦。

 

夫屯兵於亭障之地者,兵必不能甚多也。

 

兵不能甚多,則寇至必不能抗,而徒棄甲兵於無用,此拙守者之計也。

 

然今之人又患夫屯之不密,而歲益增焉。

 

小屯不滿百人,大屯不過數百,城壘之廣狹,弱弓乏矢,可以越而過者,往往是也。

 

然而前守之所成,後守不敢撤。

 

非不知撤也,恐後之有敗事,而以是為過也。

 

兵法曰:善攻者,敵不知所守;

 

善守者,敵不知所攻。

 

夫敵不知所攻,非連臂而守之也。

 

雖連臂而守之,敵尚可得攻而絕也。

 

古之善守者,置兵於要害之地,則敵人不敢過而為盜。

 

何者?

 

畏吾之乘其背也。

 

過人之城而又遇城焉,則腹背而受敵,此用兵之深忌也。

 

今國家不料敵之不敢過吾城以深入吾地,而懼敵之敢入深也。

 

夫敵之過吾城以深入吾地,是吾利也,而又何患乎?

 

臣故欲收諸小屯無益之兵,而聚之大屯,諸故小屯皆廢以為亭障,嚴斥堠,謹烽燧,以為大屯之耳目。

 

置大屯於要害之地,以形制戎狄,高城深池,精為守備,使可以對敵逾月而不陷。

 

制為諸屯,使其相去之遠近,可以輕兵十日而相救。

 

臣讀古兵書、《戰國策》,未嘗見有敵人敢越大城,深入而為寇者。

 

臣故曰:邊境雖安,而非誠安,是以兵不得撤其備也。

 

臣又聞人君之於天下,本非有情愛相屬如父子兄弟之親也,上以其勢臨下,則下以其勢奉上。

 

二者相持而行,不相悅則解,不相合則叛。

 

譬如草木之於地也,托之而生,判然二物也,有根而綢繆之,交橫相入,而至於不可拔。

 

及其不相入也,木槁於上,而根本不下屬,地確於下,而氣不上接,一夫之力,可拔而取也,飄風暴雨可披而離也。

 

是以古之聖人,于其無事之時,必深結百姓之心,使之歡忻交通,分義積厚,而不忍相棄於緩急之際。

 

昔漢之文、景,優裕天下,時使薄斂,寬田租,宥罪戾。

 

當此之時,雖天下和平,猶未見其利。

 

及至末世,賊臣竊命,國統已絕,而天下之心,猶依依不忍離漢者,徒以文、景之所以愛之者深而不可忘也。

 

國家自祖宗以來,至於陛下四世矣。

 

陛下之所以深結于民者何也?

 

民之所好者生也,所惜者財也。

 

陛下擇吏不精,百姓受害于下,無所告訴,則是陛下未得以生結民也;

 

陛下賦斂煩重,百姓日以貧困,衣不蓋體,則是陛下未得以財結民也。

 

吏之不仁,尚可以為吏之過;

 

賦斂之不仁,誰當任其咎?

 

且陛下凡所以用財者,果何事乎?

 

上有官吏之俸,下有士卒之廩,外有夷狄之賂。

 

此三者陛下未得省之之術,臣亦未敢以為言也。

 

臣獨怪陛下內有宮中賜予玩好無極之費,此何為者?

 

凡今百姓所為,一物以上,莫不有稅。

 

茶、鹽、酒、鐵,關市之征,古之所無者,莫不並行。

 

疲民咨嗟,不安其生,而宮中無益之用,不為限極,所欲則給,不問無有。

 

司會不敢爭,大臣不敢諫,執契持敕,迅若兵火。

 

陛下外有北狄西戎,歲邀金繒,而又內自為一阱,以耗其所遺餘。

 

臣恐陛下以此獲謗,而民心之不歸也。

 

故臣願陛下日夜自損以礪左右,痛為節儉以寬百姓。

 

捐錦繡,棄金玉,以質素為貴。

 

賦稅之入,獨以供不得已之費。

 

使天下知戴陛下之德,一旦有緩急,則民尚可以使之無叛。

 

臣故曰:浮費日廣,是以利入浚而不能止者,此之謂也。

 

制策曰:軍冗而未練,官冗而未澄。

 

夫軍冗未練則為無兵,官冗未澄則為無吏。

 

古者民多則兵眾,兵眾則國強。

 

今兵眾而至於以為冗者,則是不耕而食之過也。

 

然而屯田之利,是當今之至計也。

 

然而屯田之不用,則亦有說:有兵而不可使耕,一也;

 

天下須兵之地,無官田,而閒田之鄉不須兵,二也。

 

此二患者臣嘗慮之,蓋亦以為無難也。

 

有兵而不可使耕,臣亦不敢強使也。

 

計今天下之兵,一歲死亡幾何,而以其數募民為兵且屯田,民自將有應此選者。

 

則今不耕之兵,十數歲之後,其存者將有幾?

 

此非屯田之所當畏者,一也。

 

天下郡縣,未嘗無官田,郡縣之無官田者嘗有之,而官鬻之也。

 

籍沒之田,歲歲不絕,舉而積之,而田皆在官矣。

 

閒田之鄉不過京師之西,雖差遠於京畿,然而車馳卒奔,可以不過旬日而至。

 

有欲用之,可以緩急而召,雖禁衛之兵,亦可以循漢之故,發郡縣之兵充之,期年而一易。

 

京師可獨置天子腹心之軍數萬人,以制四方之客軍,使之獨得不耕而食,如周之環人、漢之羽林、佽飛之類。

 

此又非屯田之所當畏者,二也。

 

如此而兵冗之弊可以去矣。

 

臣又聞方今用人之弊有二:吏多也,吏雜也。

 

吏多之弊輕,吏雜之弊重。

 

吏多而不雜,則賢不肖猶有辨也;

 

多而不免於雜,既費廩祿,又不得賢也。

 

費廩祿則國貧,不得賢則事不舉。

 

均之二弊,事不舉者,所當先治也。

 

如臣之意,且可使審官、銓曹、密院三班分別天下之官,其事之為天下之要,而其地之為一方之急者,別之以為一等,而使諸道之職司各第其吏之廉明善事最異者,而上之於審官、銓曹、密院三班,而審官、銓曹、密院三班即任之以此。

 

至於其餘不急之官,則又為一等,使碌碌之吏以今先後之法占之。

 

此法既行,要以世之庸吏,必將群議而聚怨。

 

然臣以為,聖人之為天下,不憚人之有怨心,而問其怨之當否。

 

今世之患,上之人畏下太甚,而下之人持上太過,上以其法禦下,而下反以法攻上之失。

 

是以在上者不敢有所興利除害,而惟法之聽。

 

法者,上之所當用耳,而豈亦使天下之人以繩上哉?

 

此太甚也!

 

臣讀《後魏書》,觀其始時天下用兵,武夫悍卒,皆得為吏。

 

而當此之時,吏道不雜。

 

何者?

 

其所用者多賢,而不賢者未嘗用也。

 

及其後世,患夫不用者之多怨也,是以崔亮従而更之,不問士之賢愚,而專以停解日用為斷,沉滯者皆稱其能。

 

而魏之失人,自是而始。

 

故臣欲分而別之,以為賢不肖之辨如此,而官冗之弊可除矣。

 

陛下興庠序於久亡,悼禮樂之未備,思繼可封之俗,欲隆皆讓之節,而訟未息。

 

深求其故,歸咎在位,以為教化不足,而法律有餘,是以民不知避,吏不知懼,咨嗟怨讟並興而不止,思所以治之,不得其道。

 

臣聞善治天下者,不必有美名,而有亹亹之實功;

 

不善治天下者,其名不必不美,而其實空虛無益於事。

 

陛下自即位以來,登庸俊良,力興美政以教化天下者,於今凡幾矣?

 

慶曆之中,勸農桑,興學校,當此之時,天下以為三代之風可以漸複。

 

然而學校既興,農桑既勸,而天下之風俗卒何以異于慶曆之始?

 

今者陛下又發德音,分遣使者巡行天下,或以寬恤,或以減省,或以均稅,名號紛紜而出,天下又皆翕然知陛下之欲速於為治也。

 

然臣以為陛下惑于虛名,而未知為政之綱也。

 

且陛下以為此數事者,足以致治耶,不足以致治耶?

 

陛下設官置吏,其職亦有治此等事者耶,其未有耶?

 

臣以為:凡陛下之所以分裂海內以為郡縣,其中上有守令,下有丞尉,大有會府,次有職司者,凡所以治此數事耳。

 

今陛下欲寬恤百姓,以至於特命使者,則是此等常為暴也。

 

陛下欲減省均稅,以至於特命使者,則是此等皆不可使也。

 

臣觀陛下之意,不過欲使史官書之,以邀美名於後世耳。

 

故臣以為,此時陛下惑于虛名也。

 

今夫諸道之職司,是天下之綱,雖然,尚非陛下之所當擇。

 

陛下當擇宰相,而宰相當擇職司耳。

 

天下諸道,凡十有七,一道之職司,少者三人,而多者不過四人,均之十七道者,其替換迭代不過四五十人也。

 

以士大夫之多,擇四五十人而用之,宜其甚足。

 

今乃不擇賢否而任之,至於有事,則更命使者。

 

故臣以為陛下未知為政之綱也。

 

夫綱雖大不知舉,而何教化之能興?

 

故臣願陛下興教化,自擇職司始,而天下可以漸治矣。

 

陛下戒慎天災,震懼日食、淫雨、暖氣、江河之失度,而思聞告戒消伏之理,推劉向之傳,考呂氏之紀。

 

夫劉向之說五行事,各以類感滯于一方,而不得相通。

 

呂氏之書,隨其時月而指其必然之災異,其言皆迂怪而難信,安足為陛下道哉?

 

臣聞災異之說有二:有可得而推知其所従來者,有不可得而推知其所従來者。

 

可得而推者,人之所為也;

 

不可得而推者,天之所為也。

 

人之所為者,不過盜賊竊發于山林,戰敗兵破而不得複。

 

盜賊竊發,是衣食不足,政暴吏苛之罪也;

 

戰敗兵破,是任人不明,將不為用之過也。

 

至於天之所為,凶旱、水溢、蟲蝗、霜雹、日食、地震、星辰隕墜,是安知其所由來哉?

 

譬如人之將病也,五臟失據於中,而變見動於四肢,發於百體。

 

醫者切其脈,而觀其色曰是心病也,肺病也,是皆可也。

 

至於鬼嘯于梁,捐瓦於堂,而動之曰是心也,是肺也。

 

則可乎?

 

要以人之神明精爽消散而不充,是以邪物得而幹之,而尚何擇乎心肺之間哉?

 

古之儒者其論災異,則皆有此弊也。

 

今使國家治強,人民乂安,和氣充實於天地之間,則天為之明,地為之靜,三辰為之光。

 

及其少衰,則天地三辰皆將虧缺而不寧。

 

頃者水冒京城,日食季夏,江河淮汴破溢為害,地震生毛,水變赤色,此數事者,使董仲舒、劉向之徒出而論之,必將指國政之一二,以為其驗。

 

而臣以為不然,蓋臣非以為不為災也,以為天地之遠,而至於為之變動,此非一事之所能致。

 

蓋天下之政皆失其中,是以其氣衰弱挫沮而不振,以至於是。

 

以為陛下歷數天下之弊,而使陛下盡修之雲耳。

 

非正陽之月,而伐鼓救變,說者以為非經,然而要以脅陰助陽,則雖非正陽而不為失。

 

當盛夏之月,而論囚報重,說者以為非古,然而要以使犯法者無久系之殃,而民睹為惡之速及,則雖當盛夏而亦不為非也。

 

陛下湣四方之未治,而推其源于京師,知淫巧僭差之失度,而欲各為之節,然而未獲所以禁之之術。

 

是以欲先治內,則惑于何以為京師之言;

 

欲先擿奸,則惑於不撓獄市之說。

 

今陛下任人,使為京兆,如得趙廣漢耶,則安可以不撓獄市而拘其才?

 

如得黃霸耶,則安可以擿奸而責其效?

 

各隨其才而用之,則可以至於治矣。

 

然臣以為,莫若先之以猛,而終之以寬。

 

頃者陛下之所任,皆能猛矣,而不能寬,皆得其始矣,而不知其所以為繼之術。

 

是以京兆之政,大則斬戮,小則笞箠,曆歲百餘,而終無有一人能以仁恕為治者。

 

故其民狃于刑戮而不知懼。

 

然而不先之以猛,臣又恐仁恕之不能折夫強暴也。

 

陛下深探儒、老之是非,而至於漢文、漢武治亂之際。

 

臣聞老子之所以為得者,清淨寡欲,而其失也,棄仁義、絕禮樂。

 

儒者之得也,尊君卑臣,而其失也,崇虛文而無實用。

 

然而道之可以長行而無弊者,莫過於儒術。

 

其所以有弊者,治之過也。

 

漢文取老子之所長而行之,是以行之而天下禮;

 

漢武取儒者之失而用之,是以用之而天下弊。

 

此儒、老得失之辨也。

 

昔者周公遭變而作《豳》詩,雖言王業之本,而要以自明其身之無罪,是以謂之《國風》。

 

宣王北伐,其事雖大,而其詩非《大雅》之體,是以謂之《小雅》。

 

故夫寬柔敦厚者,《大雅》之風也,慷慨勁正者,《小雅》之文也。

 

以此推之,則可以辨矣。

 

三代之時,財賦之用,有司掌之,而塚宰特因其歲之凶豐上下而制其用度多少之節,蓋亦如此而已。

 

至於有唐貞觀、開元之際,猶委之郎官。

 

其後四方用兵,而財用之間,亦遂有權時應變之事,郎官有所不能辨,故立使以主之。

 

及其未世,使又不能辨,則又舉而歸之宰相。

 

是以李德裕之徒,皆治其事,以一有司之職而累天下之宰,由此言之,則夫陳平、韋賢之論有不妄矣。

 

若夫泉貨之輕重,始于周景王,而後有二品之差;

 

命秩之實,始于魏武帝,而後有六等之號;

 

水旱蓄積之備,莫如李悝之平糴;

 

邊陲守禦之方,莫如張仁願之築城。

 

圜法九府之名,自《天府》、《太府》、《玉府》、《內府》、《外府》、《職內》、《職金》、《職歲》、《職幣》,皆列職于《周官》。

 

樂語五均之義,天子取諸侯之士以為國均,則市不二價,其說見於河間獻王之《禮》。

 

此數事者,皆非有益於當世之務,是以不足深論也。

 

伏惟陛下諮謨國事,丁寧反覆,終而複始,不忍舍去。

 

故於制策之終,則又曰:富人強國,尊君重朝,弭災致祥,改薄従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當今之要務,子大夫其悉意以陳,毋悼後害。

 

夫陛下丁甯激切至於如此,而臣何敢不為陛下申重其說。

 

今陛下憂思天下若此其至,而其功不就者,豈非無其人之故耶?

 

臣聞:求賢不如變俗。

 

俗所不悅,雖有賢者,將不能自立。

 

俗苟好之,雖天下之人將従風而靡。

 

昔太祖好武略,則天下之猛士出而為之兵;

 

太宗好奇謀,則天下計畫之士出而為之慮;

 

真宗好文而愛儒,則海內無有不學以待上之所使。

 

今陛下公卿滿朝,進趨揖讓,文學言語,上可以不愧于古人,而下可以遠過於近世者,以陛下誠好之也。

 

然陛下中夜不寐,起坐而思之,天下之事所未能舉者,凡有幾何?

 

府庫空虛,入不支出,而不能均;

 

兵革怠惰,驕而不為用,而不能制;

 

閒田滿野,衣食不足,而不能辟;

 

河水歲決,北人受害,而不能救;

 

戎狄放肆,邀取金幣,而不能服。

 

陛下治天下而至使不察察有如此者,得非陛下所好,非所當用耶?

 

狄仁傑有言:文士中不足快意,要得奇才之士,與共天下。

 

乃進張柬之以代李嶠、蘇味道。

 

而臣亦以為,治天下當得渾質剛直、不忌不克、不擇劇易之人而任之,如漢之絳侯、條侯,魏之賈逵、鄧艾,晉之溫嶠、周訪,唐之婁師德、郝處俊。

 

得此數人,唯陛下所欲用之。

 

致之朝廷之上,則賢人益親;

 

置之邊境之上,則惡言不至。

 

如此人者,陛下豈不欲用之?

 

故臣願陛下改易所好,以變天下之俗,則當今之文人,皆可使為樸直之士。

 

陛下何憚而久不為也?

 

臣本布衣書生,陛下授之以爵祿,而又親策之于廷,陛下罄竭所疑以問之於臣,而臣何敢不盡其中之所懷以輸之?

 

陛下凡制策之所以問臣者,臣謹已直率愚意竊揣而妄論之矣。

 

才智短淺,不足以上塞明詔,無補于聰明之萬一,謹俯伏待罪。

 

然臣之微意,所欲丁寧而致之陛下者,終欲為陛下畢盡其說。

 

臣聞聖人欲有其富,則保之以儉;

 

欲久其尊,則守之以謙;

 

欲安其佚,則行之以勞;

 

欲得其欲,則濟之以無欲。

 

此四者,聖人之所以盡天下之利,而人不以為貪,極天下之樂,而不為人所厭者也。

 

《老子》曰:聖人以其無私,故能成其私。

 

由是觀之,則夫欲樂其富,而用之以奢者,其富必亡;

 

欲大其尊,而用之以倨者,其尊必替;

 

欲享其佚,而用之以惰者,其佚必窮;

 

欲獲其欲,而用之以肆者,其欲必廢。

 

是以聖人處眾人之所惡,而使天下無異辭,然後全享天下之利而無所失。

 

故夫斥棄金玉,不貴錦繡,非以為愛財也;

 

畏大臣,禮屑,非以為尚賢也;

 

雞鳴而起,日昃不食,非以為集事也;

 

去聲色,放犬馬,非以為美名也。

 

凡所以深服天下,而消其爭心焉耳。

 

伏惟陛下覽策之始,以無忘憂懼之心,則又覽其終以去其太甚,消天下不平之意。

 

二者既行,則大臣之所言者,舉可以漸用而無弊矣。

 

惟陛下慎思之,力行之,無以臣言為妄。

 

蓋臣之所見當今天下之事,未有急於此者。

 

陛下幸而留意,天下不勝幸甚。

 

謹對。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8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大雨聯句】

 

庭松偃蓋如醉,〈程〉夏雨新涼似秋。

 

〈楊〉有客高吟擁鼻,〈軾〉無人共吃饅頭。

 

〈轍《蘇軾文集》卷六八自注:幼時,與裏人程建用、楊堯咨、弟子由會學舍中,大雨聯句六言。〉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9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次韻子瞻和陶淵明雜詩十一首〈時有赦書北還。〉】

 

大道與眾往,疾驅祇自塵。

 

徐行聽所之,何者非吾身。

 

卻過白鶴峰,雞犬來相親。

 

築室依果樹,有無通四鄰。

 

安眠豈有足,良夜惟恐晨。

 

晨朝亦何事,倦對往來人。

 

莫言三謫遠,歸路近庾嶺。

 

誰憐東坡窮,垂老徙此景。

 

幸無薪炭役,豈念冰雪冷。

 

平生笑子厚,山水記柳永。

 

孜孜苦懷歸,何異走逃影。

 

吾觀兩蠻觸,出縮方馳騁。

 

百年寄龜息,幸此支床靜。

 

我來適惡歲,斗米如珠量。

 

何時舉頭看,歲月守心房。

 

念我東坡翁,忍饑海中央。

 

願翁勿言饑,稷卨調陰陽。

 

玉池有清水,生肥滿中腸。

 

故山縱得歸,無複昔遺老。

 

家風知在否,後生恐難保。

 

似聞老翁泉,曾作泥土燥。

 

窮冬忽湧溢,絡繹瓶甕早。

 

此翁終可信,有月耿懷抱。

 

従我先人游,安得不聞道。

 

自注:老翁泉在先人墳下。

 

幽憂如蟄蟲,雷雨驚奮豫。

 

無根不萌動,有翼皆騫翥。

 

嗟我獨枯槁,無來孰為去。

 

念兄當北遷,海闊煎百慮。

 

往來七年間,信矣夢幻如。

 

従今便築室,占籍無所住。

 

四方無不可,莫住生滅處。

 

縱浪大化中,何喜複何懼。

 

嘗聞左師言,少子古所喜。

 

二兒従兩父,服辱了百事。

 

佳子何關人,自怪餘此意。

 

看書時獨笑,屢與古人值。

 

他年會六子,道眼誰最駛。

 

衣缽倘可傳,田園不須置。

 

舜以五音言,二雅良褊迫。

 

變風猶井牧,驅人遂阡陌,周餘幾崩壞,況經甫與白。

 

崎嶇收狂瀾,還付濫觸窄。

 

蒙莊涇渭雜,恐有郭象客。

 

壁藏待知者,金石聞舊宅。

 

大道如衣食,六經所耕桑。

 

家傳易春秋,未易相粃糠。

 

久種終不獲,歲晚嗟無糧。

 

念此坐歎息,追飛及頹陽。

 

天公亦假我,書成麟未傷。

 

可憐陸忠州,空集千首方。

 

何如學袁盎,日把無可觴。

 

五年寓黃閣,盛服朝玄端。

 

愧無昔人姿,謬作奇章遷。

 

〈自注:牛僧孺亦貶循州。〉

 

還従九淵底,回望百尺巔。

 

身世俱一夢,往來適三餐。

 

天公本無心,誰為此由緣。

 

従今罷述作,盡付逍遙篇。

 

吾兄昔在朝,屢欲請會稽。

 

誓將老陽羨,洞天隱蒼崖。

 

自注:兄已買田陽羨,近張公、善卷兩洞天。

 

時事乃大謬,寧複守此懷。

 

區區芥子中,豈有兩須彌。

 

舉眼即見兄,何者為別離。

 

尻輿駕神馬,孰為策與羈。

 

弭節過蓬萊,海波看增虧。

 

紅爐厄夏景,團扇悲秋涼。

 

來鴻已遵渚,去燕亦辭梁。

 

冰蠶懷凍藪,火鼠安炎鄉。

 

曲士漫談道,夏蟲豈知霜。

 

物化何時休,歎息此路長。

 

〈宋黃州刊本《東坡先生和陶淵明詩》卷三附〉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49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聯句嘲僧】

 

玉筋插銀河,〈軾〉紅裙蘸碧波。

 

〈佛印〉更行三五步,浸著老僧窠。

 

〈轍〔蘇軾《問答錄》自注:東坡與子由、佛印同飲于水閣,偶見一婦人浣衣,腳白,聯句云云。〉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0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上元後一日觀燈寄王四】

 

城頭月減一分圓,城裏人家萬炬然。

 

紫陌群遊逢酒住,紅裙醉舞向人妍。

 

且為行樂終今夕,共道重來便隔年。

 

遙想倡狂夜深處,河沙飛水濕歸韉。

 

〈宋蒲積中《古今歲時雜詠》卷八〉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0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次韻仇池冬至日見寄】

 

身如草木順陰陽,附火重裘百日強。

 

漸喜微和解凝烈,半酣起舞意倉忙。

 

吾兄去我行三臘,千里今宵共一觴。

 

世事只今人自解,苦寒須盡酒如湯。

 

〈同上,卷四○〉【益昌除夕感懷】

 

永漏侵春已數籌,地爐猶擁木綿裘。

 

無心豈畏三屍訴,愛日還驚一歲休。

 

故國二千空醉眼,新年三十恰平頭。

 

光陰未用相敦迫,領取衰翁兩鬢秋。

 

〈同上,卷四二〉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0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除夕】

 

患難思年改,龍鍾惜歲徂。

 

關河先壟遠,天地屑孤。

 

吾道憑溫酒,時情付擁爐。

 

南荒足妖怪,此日謾桃符。

 

〈同上,卷四二〉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1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四月二十八日新熱寄仇池】

 

細莎為履如編須,輕葛為服如剪莩。

 

寒泉灑屋朝露濡,霜簟可薦機可扶。

 

風鳴牖間如吹竽,此雖有暑宜亦無。

 

庭前峻山槎之餘,盆中養鰍大如魚。

 

荻生抱甲未見膚,蔓起上層將懸壺。

 

麥苗高齊可藏烏,此雖非野僅亦如。

 

兄居溪堂南山趺,濯足溪水驚雁鳧。

 

澄潭百丈清無淤,將往思我立躍躕。

 

東軒鄙陋何足居,欲行不行系轅駒。

 

〈同上,卷四四〉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1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六月十三日病起走筆寄仇池】

 

入伏節氣變,悠然如九秋。

 

牆上有短樹,庭下風颼颼。

 

風為吹我衣,虻蚋各已收。

 

移床就堂下,仰見月成鉤。

 

但與支體快,不作腑髒謀。

 

半夜起寒熱,輾轉脫水鰍。

 

藥劑失先後,欲速反見留。

 

不免召楊子,把臂揣厥由。

 

笑我冷治冷,徒爾苦舌喉。

 

授我桂與薑,乃始與病投。

 

逾旬不出戶,映牖披重裘。

 

遙聞南山下,不與他土侔。

 

山寒雪不解,清氣晝夜浮。

 

余冷入市城,煩熱遭濯漱。

 

況乃郡齋靜,滿地貯清流。

 

露濕荷葉淨,月上松柏幽。

 

牆頭白楊樹,秋聲無時休。

 

夜蜩感寒氣,上樹鳴啾啾。

 

野鶴弄池水,落拍翅羽修。

 

此處雖可愛,慎勿恣意遊。

 

凡人愛涼冷,涼冷乃熱仇。

 

試掃北窗下,靜臥卻所憂。

 

屏扇去冰雪,虛室風自油。

 

歲熱強自厚,良藥彼有不。

 

〈同上,卷四四〉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2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題三遊洞石壁】

 

昔年有遷客,攜手醉嵌岩。

 

去我歲已百,遊人忽複三。

 

〈宋黃善夫家塾刊本《王狀元集百家注分類東坡先生詩》卷一《遊洞之日有亭吏乞詩既為留三絕句於洞之石壁明日至峽州吏又至意若未足乃複以此授之》詩題下林子仁注引〉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2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留題仙都觀】

 

道士白髮尊,面黑嵐氣染。

 

自言王方平,學道古有驗。

 

道成白晝飛,人世不留窆。

 

後有陰長生,此地亦所占。

 

並騎雙翔龍,霞綬紫雲襜。

 

揚揚玉堂上,與世作豐歉。

 

〈同上,卷五《留題仙都觀》詩林子仁注引〉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3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題李十八黃龍寺畫壁】

 

胸次崢嶸落筆端,壁題留與老夫看。

 

枯槎尚倚春風力,蒼竹従來自歲寒。

 

〈宋孫遠《聲畫集》卷八〉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3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次韻張禹直開元寺觀畫壁兼簡李德素】

 

丹青古藏壁,風雨飽侵藻。

 

拂塵開蝕鑒,志士淚沾臆。

 

靈山遠飛來,不可以智測。

 

龍神湛回向,擁衛立劍戟。

 

依然吳生手,旌旆略可識。

 

鴻濛插樓臺,毫髮數動植。

 

廣床瞻二聖,有眾拱萬德。

 

飛行湊六合,攬取著一席。

 

人人開生面,絕妙推心得。

 

李侯天機深,指點目所及。

 

三生石上夢,天樂鳴我側。

 

幽尋前日事,晦明忽複易。

 

章生南溟鵬,籠檻鎖六翮。

 

能同寂寞遊,濁酒聊放適。

 

西風葉蕭蕭,蟋蟀依牆壁。

 

家無萬金產,四鄰砧聲急。

 

藜羹傲鼎食,藍縷亦山立。

 

並船有歌姝,粉白眉黛黑。

 

期公開顏笑,醉語雜翰墨。

 

不須談俗事,只令人氣塞。

 

〈同上,卷八〉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4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寇萊公】

 

人知公惠在巴東,不識三朝社稷功。

 

平日孤舟已何處,江亭依舊傍秋風。

 

〈宋王象之《輿地紀勝》卷七四《荊湖北路•歸州》〉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4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過豫章】

 

白屋可能無孺子,黃圭不是欠陳蕃。

 

古人冷淡今人笑,湖水年年刺舊痕。

 

〈宋祝穆《方輿勝覽》卷一九〉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4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初春遊李太尉宅東池】

 

蓬島靈仙宅,星河帝女家。

 

波光泛金翠,樓影動雲霞。

 

清淺遊魚過,參差垂柳斜。

 

移舟更尋勝,遠見小桃花。

 

〈《永樂大典》卷一○五六〉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5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次韻程相公以柳湖久涸輒引蔡水溉注感而成詠二首】

 

鱗鱗沙腳出平湖,一噴珠璣碧有餘。

 

依歸鏡中橫紫閣,卻従天外望仙閭。

 

粉花又結青蓮子,金尾還跳赤鯉魚。

 

自惜支離苦為病,重來應共酒杯疏。

 

老魚呴髟困無津,鑿破靈河漲舊濆。

 

明月還従沙渚見,紅塵卻傍柳堤分。

 

急泉垂下長虹尾,駴浪飛來自驚群。

 

范蠡如聞應更愛,解搖雙漿入西曛。

 

〈同上,卷二二六六〉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5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詩一首】

 

君不見峨眉山西雪千里,北望成都如井底。

 

春風百日吹不消,五月行人如凍蟻。

 

紛紛市人爭奪中,誰信言公似贊公。

 

人間熱惱無處洗,故向西齋作雪峰。

 

我夢扁舟適吳越,長廊靜院燈如月。

 

開門不見人與牛,惟見空庭滿山雪。

 

〈同上,卷二五三八〉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5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和子瞻留題石經院三首】

 

岧嶢山上寺,近在古城中。

 

苦恨河流遠,長教眼力窮。

 

盤曲山前路,流年向此消。

 

興亡須一吊,範叟臥山腰。

 

孤絕山南寺,僧居無限清。

 

不知行道處,空聽暮鐘聲。

 

〈明茅維刻《東坡先生全集》卷六八《記子由詩》引〉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6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絕勝亭】

 

夜郎秋漲水連空,上有虛亭縹緲中。

 

山滿長天宜落日,江吹曠野作驚風。

 

爨煙慘澹浮前浦,漁艇縱橫逐釣筒。

 

未省岳陽何似此,應鬚子細問南公。

 

〈同上,《書子由絕勝亭詩》引〉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6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張公洞】

 

亂山深處白雲堆,地坼中空洞府開。

 

繭甕有天含宇宙,瑤台無路接蓬萊。

 

金芝春暖青牛臥,珠樹月明黃鶴回。

 

此日登臨興何限,春風吹綻碧桃腮。

 

〈明沈敕《荊溪外紀》卷七〉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6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睢陽五老圖】

 

賢才冠世得優閑,免向金門老贅冠。

 

頌德華名盈滿軸,規章文獻表穹桓。

 

宦家有道生忠烈,夷夏初寧諫齒寒。

 

正是紫微垣裏客,如今列上畫圖看。

 

〈清《禦定歷代題書詩類》卷四一〉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7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金沙台】

 

待罪東軒僅兩秋,榷酤事了且夷猶。

 

獎崇善類詢輿論,過訪仁賢棹小舟。

 

契合通家心異姓,情敦同氣邁凡流。

 

金沙臺上聊舒樂,即景題詩閤酒甌。

 

〈清同治《瑞州府志》卷二二〉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8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詞二首

【漁家傲〈和門人祝壽〉】

 

七十餘年真一夢,朝來壽斝兒孫奉。

 

憂患已空無複痛,心不動,此間自有千鈞重。

 

蚤歲文章供世用,中年禪味疑天縱。

 

石塔成時無一縫,誰與共?

 

人間天上隨它送。

 

〈宋蘇籀《欒城遺言》〉【水調歌頭〈徐州〉】

 

中秋離別一何久,七度過中秋。

 

去年東武今夕,明月不勝愁。

 

豈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載涼州。

 

鼓吹助清賞,鴻雁起汀洲。

 

坐中客,翠羽帔,紫綺裘。

 

素娥無賴,西去曾不為人留。

 

今夜清尊對客,明夜孤帆水驛,依舊照離憂。

 

但恐同王粲,相對永登樓。

 

〈傅幹《注坡詞》卷一〉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8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奏議二十三首

【繳駁青苗法疏〈元祐元年八月。〉】

 

臣伏見熙寧以來,行青苗、免役二法,至今二十餘年,法日益嚴,刑日益峻,盜日益多,穀帛日益輕。

 

細數其害,有不可勝言者。

 

今廊廟大臣,皆異時痛心疾首,流涕太息,欲已其法而不可得者。

 

況二聖恭己,唯善是従,免役之法,已盡革去。

 

而青苗之事,乃猶因舊稍加損益,欲行抮臂徐徐月攘一雞之道。

 

如人服藥,病日益增,體日益羸,飲日益減,而終不言此藥不可服,但損其方劑變其湯而使服之,可乎?

 

熙寧之法本不許抑配,而其害至此;

 

今雖複禁其抑配,而其害固在也。

 

農民之家,量入為出,縮衣節口,雖貧亦足。

 

若令分外出錢,則費用自廣,何所不至?

 

況子弟欺謾父兄,人戶冒名詐請,如詔書所雲,似此之類,本非抑勒所致。

 

昔者州縣並行倉法,而給納之際,十費二三。

 

今既罷倉法,不免乞取,則十費五六,必然之勢也。

 

又官吏無狀,於給散之際,必令酒務設鼓樂倡優,或關撲賣酒牌子,農民至有徒手而歸者。

 

但每散青苗,即酒課暴增,此臣所親見而為之流涕者也。

 

二十年間,因欠青苗至賣田宅兼妻女投水自縊者,不可勝數。

 

朝廷忍複行之歟?

 

臣謂四月六日指揮以散及一半為額,與熙甯之法初無小異,而今月二日指揮猶許人戶情願,未免於設法線民,使快一時非理之用,而不慮後日催納之患。

 

二者皆非良法,相去無幾也。

 

今者已行常平糶糴之法,惠民之外,官亦稍利,如此足矣,何用二分之息以取無窮之怨。

 

或雲議者以為帑廩不足,欲假此法以贍邊用。

 

臣不知此言虛實,若果有之,乃是小人之邪說,不可不察也。

 

昔漢宣帝世西羌反,議者欲民入谷邊郡以免罪。

 

蕭望之以為古者藏富於民,不足則取,有餘則與。

 

西邊之役,雖賦戶口斂以贍其乏,古之通義民不以為非,豈可遂開利路,以傷既成之化?

 

仁宗之世,西師不解,蓋十餘年,不行青苗,亦何妨害?

 

況二聖恭儉,清心省事,不求邊功,數年之後,帑廩自溢。

 

有何迫急,而以萬乘君父之尊,負□債收利之□,錐刀之末,所得幾何?

 

臣雖至愚,深為朝廷惜之。

 

欲乞特降指揮,青苗錢今後更不給散,所有已請過錢候豐熟日分作五年十科,隨二稅送納;

 

或乞聖慈念其累歲出息已多,自第四等以下人戶與放免。

 

庶使農民自此息肩,亦免後世有所譏議。

 

兼近日謫降呂惠卿告詞雲:首建青苗,力行助役。

 

若不盡去其法,必致奸臣有詞,流傳四方,所損不細。

 

所有上件錄黃,臣未敢書名行下。

 

〈《歷代名臣奏議》卷一一八〉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8:59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劾中書諸臣狀〈元祐五年十一月二日。〉】

 

臣竊謂執政大臣所以代天理物,範儀百辟,陛下選于群臣,特舉一二人而用之,其任可謂重矣。

 

臣竊見近日管軍闕人,諸執政共議,欲度越資級,用張守約、張利一。

 

此二人者,才品俱下,其實不允公議。

 

陛下一見知其不可,而右丞許將即於簾前自破本議。

 

諸人退而進擬,雖涉專恣,而將陰入劄子,意懷傾奪。

 

外議沸騰,以為大臣相傾,頃所未有。

 

昔公孫弘與汲黯同議奏事,及至上前,即背其說;

 

令狐峘陰受楊炎請求,而公奏其事,或為清議所鄙,或為朝廷明主所黜。

 

臣知其漸不可長,即行論奏。

 

曾未幾日,後聞樞密副使韓忠彥欲取中書舊斷官員犯罪公案事幹邊防軍政者,樞密院取旨,諸執政俱無異論,各已簽書被旨行下。

 

而中書侍郎傅堯俞徐自言初不預議,為眾所欺,求付有司推治,與忠彥更相論列。

 

謹按祖宗故事,文武官斷獄一出中書,取歸密院,蓋本院官吏欲分奪中書重權,實為侵官。

 

然已經簽書,徐知不便,以見欺自解。

 

若其他軍國機務有無得失,皆以此為辭,豈不誤國<竊見陛下以至仁至公臨禦天下,雖海隅蒼生,罔不知化。

 

而執政大臣務為傾奪紛爭,無複禮義,何以朝夕相規?

 

其餘諸人見睹其非,皆以事相牽制,不能糾正。

 

若非陛下特辨此兩事曲直,使知所憚畏,此風浸淫,朝廷何賴焉!

 

臣官在執法,知而不言,臣亦有罪。

 

惟陛下特賜裁斷。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四五○〉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0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劾韓忠彥傅堯俞劄子〈元祐五年十一月五日。〉】

 

臣近面奏樞密副使韓忠彥改易祖宗舊法,取官員犯公案事幹邊防軍政者,樞密院取旨,諸執政各已簽書,被旨行下。

 

而中書侍郎傅堯俞徐自言初不預議,為眾所欺,求付有司究治,與忠彥更相論列。

 

臣竊謂大臣傾奪忿爭,無複禮義,非朝廷之福,乞明辨曲直,使知所畏。

 

尋蒙陛下以臣言付三省,而堯俞、忠彥皆晏然不以為畏,臣竊惑焉。

 

謹按舊法,官吏犯罪,斷在中書,刑政大柄,非密院所得專,祖宗分職治事,各有分限。

 

惟元豐七年十月十四日聖旨,應緣保甲事元系樞密院降指揮取勘,及保甲司乞特斷公案,令刑部申院。

 

今年七月七日聖旨,應樞密院降指揮下所屬體量根究取勘者,亦令刑部申院取旨。

 

據此二條令樞密院得專斷官吏,已系侵紊官制,然猶止言元系本院所行及指保甲一事。

 

今忠彥緣此遂變舊法,志求侵官,既已不直;

 

而堯俞同簽書,自知失職,謂眾見欺求賜推治。

 

使眾人誠欺堯俞,則眾誠有罪;

 

使眾誠非欺,而堯俞不自解,豈得無過?

 

臣備位執法,既劾其事,陛下試下臣章,若皆無過,則臣為妄言,安敢逃責;

 

若果有罪,二人豈可默然而已哉!

 

方今二聖聽政幃幄之中,謙恭退托,委政於下。

 

當此之時,大臣側躬畏法,避遠權勢,猶恐不及。

 

今乃以貴故,輕易臣言,臣忝禦史長官,朝廷風憲所在,輕易臣,實有輕易朝廷之意,臣恐綱紀自此廢壞。

 

伏乞再下臣章,使各以實對。

 

臣非敢自重,所以重朝廷也。

 

〈同上,卷四五○〉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1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劾許將劄子〈元祐五年十一月七日】

 

臣聞人才不同,明暗異宜,剛柔異稟。

 

人君總覽多士,無所不收,隨其所長,皆可施用。

 

惟有傾險小人,見利忘義,不愧反復,公行背誕。

 

一有此心,無施而可,置之列位,猶且敗群,久在近輔,豈不害政?

 

故在《周易》有之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

 

而孔子贊之曰:小人勿用,必亂邦也。

 

聖人遺戒,百世不刊。

 

臣今月二日面奏:尚書右丞許將近因進擬除管軍臣僚,與同僚初無異議,及至上前,窺伺聖意,賣眾自售,退而陰入劄子,情涉頗僻,乞降聖旨明辨曲直,使知所畏憚。

 

將自知過惡彰露,上章待罪。

 

臣博采公議,皆言將陰狡好利,出於天性,自居要近,此態不衰,久留在朝,所害必眾。

 

況今二聖聽政幃幄,萬機決于大臣,若事幹軍國要務,安危所系,而將每於共議,輒先符同,臨事觀變,徐施詭辯,以要大利。

 

則心腹之地,自生機阱,其誰安意肆志,為國謀事?

 

眾人危懼,皆不自安。

 

伏乞因其所請,早賜施行,以厭公論。

 

〈同上,卷四五○〉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1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又劾許將劄子〈元祐五年十一月十二日。〉】

 

臣近奏論傅堯俞、韓忠彥、許將三人事,內堯俞、忠彥以職事忿爭,至相論列,失大臣之禮。

 

臣備位執法,理當詰問,今既杜門請罪,陛下矜而貸之,臣不敢更加彈奏。

 

惟有許將,先與同列共議進擬管軍臣僚,及至上前,窺見聖意,即背始議,以求希合。

 

退為除目,若將不同,亦當明言於眾,俟別日再上取旨。

 

今乃陰入劄子,以傾眾人,用情險詖,意不由公。

 

而與堯俞、忠彥得同押入視事,公議驚怪,以為罪既不倫,而例蒙恩貸,眾心不服。

 

若使將每事先且雷同,及至簾前,伺候上意,徐乃異論,以為忠直,則今後誰敢安意肆志,為國謀事?

 

況今太皇太后陛下聽政幃幄,皇帝陛下恭默自養,當此之時,左右前後,宜得重厚正直之臣,托以心腹。

 

甯使靖重椎魯,有不及事之憂,不容陰邪險躁,有相傾奪之害。

 

今將之為人,見得忘義,頃自擢居丞轄,常欲賣眾自售,包藏禍心,遇便輒發。

 

今幸社稷之靈,因此一事,使臣早發其奸。

 

陛下若又包涵,不忍斥逐,使之久在政府,萬一事有重于差除管軍,利有大於陷害同列,將得伺隙竊發,以要大利,臣雖欲效愚忠,言已無及矣。

 

伏乞陛下為社稷遠慮,除此佞人,以弭中外之患。

 

臣蒙被聖眷,擢冠言路,若見奸而不擊,則負陛下多矣。

 

鈇鉞之誅,所不敢避。

 

貼黃:許將前後奏對,外人本不知之。

 

緣將自以為功,對其親舊稱述。

 

有胡宗回、晁端彥二人,為臣具道子細,蓋將之輕脫如此。

 

又貼黃:唐令狐峘為禮部侍郎,宰相楊炎屬峘為故相杜鴻漸子封求宏文生,峘謝使者曰:得公手書,峘得以識。

 

炎不疑,書送之。

 

峘即奏曰:宰相迫臣以私,従之負陛下,不従則害臣。

 

帝以詰炎,炎具道所以然。

 

帝怒曰:此奸人,無可奈何。

 

欲殺之,炎苦救,貶衡州別駕。

 

本朝至道二年,李繼遷眾萬人寇靈州,上召宰相呂端等,出手詔付之曰:靈州孤絕,救援不及,賊遷猖獗,未就誅夷。

 

令各述利害來上。

 

時上有意棄靈州,既而悔之。

 

呂端奏曰:張洎不過希陛下意,欲棄靈州耳。

 

及洎奏上,果引漢棄造陽、朱崖事勸上。

 

上怒,以其奏還之,謂呂端曰:張洎有奏,果如卿料,已還之矣。

 

古今明主,所以深惡臣下反復希合者,為其借公議行私意,所懷深險,不可測知,不早除去,誠貽後患故也。

 

〈同上,卷四五○〉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2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劾許將第三劄子〈元祐五年十一月十二日。〉】

 

臣等今月二日面奏:尚書右丞許將近因進擬管軍臣僚,前後議論反復,希合聖意,傾害同列,蓋其為人,見利忘義,難以久任執政,乞行降黜。

 

尋奉聖旨,未以臣等所言為然。

 

臣等竊以明君用人,順己者未必喜,逆己者未必怒,要在察其誠心所従來而已。

 

今許將與同列商量進擬,皆無異言。

 

及至簾前,因聖意宣諭,即時附會。

 

意欲以此自竊守正之名,而陷同列於不忠,欺罔聖明,固結恩寵而已。

 

伏惟二聖睿智清明,照見群下情偽,動推至公,必不以順己為悅。

 

將之險BB4,中外共知。

 

今時所以遲遲而不決者,正由當時進擬之初,眾人議論可否之實,未達於上前爾。

 

臣欲乞指揮宰臣以下,詳具於是何月日,商量進擬管軍臣僚,當時何人以為可用,何人以為不可用,乃具可否之語,自後直至進呈之日,凡更幾次商量,並具有無可否之人。

 

若許將於前商量之時無異論,但於簾前探測聖意,徐為異同,則其反復傾險,更無可疑,自當責降。

 

若將従初實有異議,而宰臣以下不俟僉諧,直便進呈,則事屬專恣,亦合有罪。

 

如此推究,而將與宰臣以下率皆無過,則臣等職在耳目,而誣罔大臣,瞽惑聖聽,國有常憲,所不敢逃。

 

伏乞出臣前後章疏,盡付三省施行,但令將及宰臣以下及臣等一處明受責罰,則中外釋然,而公議允矣。

 

況二聖臨禦以來,本以公平無私深服天下。

 

今豈以許將之故,坐失眾望。

 

臣等區區志在為國振紀綱、辨邪正,惟陛下裁察。

 

貼黃:許將不簽書者,乃是簾前進擬後來不簽。

 

除自別入劄子,即不見未進擬以前將曾有無異論。

 

〈同上,卷四五○〉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4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劾許將第四劄子〈元祐五年十一月十九日。〉】

 

臣竊見尚書右丞許將賦性奸回,重利輕義。

 

昔在先朝,所至不聞善狀。

 

及知成都,貪恣不法,西南之人,所共嗤笑。

 

還朝未幾,擢任執政,中外驚怪,不測所以。

 

是時諫官范祖禹、吳安詩皆論將忝冒不可用之實,不幸祖禹、安詩繼罷言職,故令將叨竊重位,遂至今日。

 

臣自備位執法,常欲為陛下除此佞人,但以未有所因,言無従發。

 

今因其商量差除管軍,先與同列共議,略無異言,及至上前,探測聖意,違背前說,上以希合聖意,下以擠排眾人。

 

人之無良,一至如此,正是市井小人販賣之道。

 

而置之廟堂之上,久而不去,使慣得此便,自謂得計,見利輒發,則其所賊害,漸不可知。

 

故臣至此力言其惡而不知止也。

 

且臣自今月二日面奏劄子,言傅堯俞、韓忠彥及將三人,將自知罪惡有狀,即宜先待罪。

 

然端坐東府,不返私第,朝廷不遣一人略加存問,恩禮至薄,前後五日,方略遷居。

 

及堯俞等倉卒就第,朝廷方一例遣使押下,將亦略無愧恥,隨眾視事。

 

都人指笑,以為口實。

 

其貪利無恥至於如此。

 

今陛下但以曾經任使,雖有過惡,終欲蔽之。

 

曾念不朝廷名器,皆祖宗所付畀,而以私一許將乎!

 

伏乞檢會臣前後所上章,付外施行。

 

〈同上,卷四五○〉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5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劾許將第五劄子〈元祐五年十一月。〉】

 

臣等近奏論尚書右丞許將因進擬管軍臣僚,議論反復,意在傾奪,前後章疏除已蒙降付三省施行外,皆留中不出。

 

凡臣轍所上四章,臣升所上三章,臣象求所上三章,臣君平所上一章,凡將平生貪猥之跡與今日背誕之情,略盡於此矣。

 

而天德未回,中外傾望,疑陛下有欲保全之意。

 

臣等竊惟二聖聽政不出幃幄,今日事體與祖宗不同,祖宗親決萬幾,廢置在己,雖使左右或有奸佞,亦未能妨害大政。

 

然或不幸有之,按驗有實,即皆逐去。

 

以今日太后仰成大臣,皇帝恭己淵默,將之險詖,情狀已露,而猶遲遲不決,此臣等所以憤悶而不能已也。

 

今禦史與諫官相繼上章,若非公議所向,勢不能爾。

 

言已出口,義無中輟,若非許將罷去,或言者得罪,必不徒止也。

 

惟陛下稍紆聖心,略賜鑒察,檢會前後奏請,付外施行。

 

〈同上,卷四五○〉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5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劾上官均劄子〈元祐五年十二月一日。〉】

 

 伏見殿中侍御史上官均昔任監察禦史,與王岩叟等相約論事,既而背之。

 

岩叟劾其反復,均即繳奏岩叟私書,一時鄙其傾險,亟罷言職。

 

近者朝廷複自郎中擢為臺屬,臣雖知均為人陰邪難測,猶覬改過自新,姑受之而觀之。

 

及與之行事以來,見其用心不改。

 

臣昨論熙河帥臣妄占二堡,以興邊患,宜加責降。

 

均知大臣不說,即上言,邊事當聽邊臣,不宜以臣言而罷。

 

及門下侍郎劉摯求解職事,方其無故去位,中外相視,未知其由。

 

或留或去,當出聖意。

 

均輒上章留摯,其意以為,摯若不去,留之足以為己恩;

 

若遂去,留之亦自無損。

 

進退兩得,心實不堪。

 

今者臣與台諫俱論尚書右丞許將進擬差除管軍,前後異議,希合聖旨,以陷同列。

 

中外公議,皆以為然。

 

而均與將有鄉曲之好,素相結托,凡有所言,陰為表裏。

 

上疏救將,謂將小過,不當斥逐。

 

且均為禦史,職在擊奸,見奸不擊,反加營救,背公死黨,忘失本職,情尤深害。

 

況前三事,率皆希合執政,以求援助。

 

據其情狀,難以複居風憲。

 

臣若不言,留與同事,深恐均乘隙進讒,熒惑聰明,有害聖政。

 

伏乞罷均台職,以肅奸宄。

 

臣備位執法,台有險人而不能去,何以糾百辟?

 

謹昧死彈奏以聞。

 

〈同上,卷四百五二〉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6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再劾上官均劄子〈元祐五年十二月五日。〉】

 

臣頃論尚書右丞許將心懷傾險,不可久在廟堂。

 

蒙陛下照其邪心,即行斥逐。

 

中外正人無不相賀。

 

惟有殿中侍御史上官均,與將向有鄉黨私好,自居言路,陰為表裏。

 

昨者台諫交章劾將奸狀,獨均上言曲加營救。

 

今將被逐,均自知情狀見露,數日以來,譸張失措,度其倡狂解說,無所不至。

 

緣禦史人主耳目之官,不宜久留邪黨,污濁其間,浼瀆聖聽。

 

臣今月一日已具論奏,伏乞檢會,早賜降黜外任,庶幾奸慝之人小加懲戒。

 

〈同上,卷四五二〉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6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劾上官均第三劄子〈元祐五年十二月五日〉】

 

臣等頃言尚書右丞許將用心傾險,議論反復,留之左右,恐害聖政。

 

伏蒙陛下以臣等所言為然,即令補外,中外稱快。

 

而殿中侍御史上官均獨言不當罷將執政,指臣等所言為非,曲加誣謗,無所不至。

 

伏惟陛下日月之明,照見臣下情偽,將之奸意,具在聖鑒。

 

今均與將鄉黨情分素深,向除台官,實將之力。

 

度均之意,方欲倚將以求進用。

 

故於將之未去,則出死力以營救,庶幾將之複留;

 

於將之既去,則誣臣等以附會,庶幾陛下疑惑。

 

始終情狀,皆出奸邪。

 

況均自知必去,無所顧藉,誣汙臣等,冀以熒惑聖聰。

 

若不明加責降,但罷其台職,使均得計而去,何以懲艾奸慝?

 

臣等前來各已曾論列,伏乞指揮檢會,早賜施行。

 

貼黃:臣等竊見従來台官彈擊奸邪,不擇貴近,則為本職。

 

即未有禦史中丞言執政過惡,朝廷公議共以為然,而台中官屬陰為執政理雪,反擊中丞者。

 

今上官均所為,古今未有,若非背公死黨,欺蔑朝廷,豈敢如此!

 

〈同上,卷四五二〉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7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論杜常邪諂無恥劄子〈元祐五年十二月。〉】

 

臣聞明君用人,必須先辨人材之精粗與官曹之清濁,若舉粗才俗吏而置之清華之地,則士心不服,取笑四方,不可不慎也。

 

況太常卿者,禮樂所寄,古者伯夷、後夔之職,前世桓榮、楊綰居其任。

 

自二聖臨禦,亦重其選,蓋嘗用鮮于侁、趙君錫矣。

 

雖其才未及古人,然或以博學守正,或以孝弟篤行,率皆可稱述。

 

自是以來,用人頗輕,然亦未有若杜常人材猥下、不學無術、而加以邪諂好利、頑弊無恥者也。

 

臣昔為齊州職官,呂升卿等察訪京東,辟常自隨,常遂注解惠卿手實文字,所至州郡,公然為官吏講說其意,以求悅媚,自是遂蒙進用。

 

及在都司,侮慢士人,而畏憚尚書省胥吏,以至奉行其意,不顧條例,遂為言事官所劾。

 

此二事者,皆臣所親見也。

 

若其他暗塞乖謬士大夫以為口實者,臣不敢一二仰煩聖聽。

 

伏乞聖慈特賜追奪,無使匪人竊據,傳播四方,以謂陛下不惜名器一至於此。

 

臣昨與屬官已有文字論列,未蒙採納。

 

伏乞指揮檢會,早賜施行。

 

〈同上,卷四五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7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論王子韶邪佞宜斥劄子〈元祐五年十二月。〉】

 

臣聞堯舜之治,以難任人為先;

 

孔子論為邦,以遠佞人為戒。

 

佞人之不可用,大則亂國,小則害政。

 

是以古之明君,去之惟恐不速,屏之惟恐不遠。

 

今二聖為治,方選用忠良,斥遠邪佞。

 

而王子韶者屢進被劾,今遂擢為秘書少監,甚可怪也。

 

昔熙甯之初,臣與子韶同在制置三司條例司,是時王安石、呂惠卿方欲變亂法度,子韶與程顥陰贊其事,朝夕諂事王、呂,惟恐不及。

 

及呂公著為禦史中丞,並薦二人以為屬官。

 

公著既言新法不便,程顥革而従之,而子韶脂韋其間,陰助安石。

 

既為同列所鄙,複為先帝所照,御批降黜,天下莫不稱快。

 

徒以面柔無恥,善事權要子弟,複以字書小學緣飾鄙陋,以僥倖進取。

 

當今士大夫凡言佞人,子韶為首。

 

頃者曾被進擢,以此屢為言者所劾而罷。

 

昨者命下之日,禦史岑象求、孫升皆言其不可,臣複繼以為言矣,皆不蒙省錄。

 

雖由臣等才望不及前人,言不見信,而朝廷屏黜奸佞,前後不曾有異。

 

伏乞檢會臣等前奏,速賜施行,以厭公議。

 

〈同上,卷四五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8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再論王子韶劄子〈元祐五年十二月。〉】

 

臣近奏乞罷王子韶秘書少監,不蒙施行。

 

臣竊謂朝廷用人,必不得已將舍短趣,要須心跡無邪,於事不害,然後為可也。

 

今子韶資性便僻,柔佞無恥,奉上媚下,眾為指笑,依勢行私,賊害良善,皆有實狀。

 

只緣邪諂,善事貴權,故大臣不察,拔擢至此。

 

然每有進用,必致人言。

 

自元祐以來,初進被劾,出知曹州;

 

再進被劾,出知滄州;

 

及今三進,臣與僚屬言之者不一,豈言者皆妄而子韶皆冤乎?

 

陛下試以此察之,則得失可見矣。

 

子韶昔為小官,專事權要子弟,以僥倖恩寵。

 

于時士人指目群佞,號之十鑽,子韶則衙內鑽也。

 

自此漸進為監察裏行。

 

王安石初用事,遣子韶出按淮、浙。

 

子韶妻父沈扶閒居杭州,方謀造宅舍,每於本州幹借捍行役兵。

 

知州祖無擇守法不與,子韶挾此私恨,誣謗百端,遂起大獄,然卒無事實。

 

無擇緣此得罪,至今天下冤之。

 

其在台中,中丞呂公著方言安石更法令不便等事。

 

子韶每見公著,則左右其說;

 

及至上前,輒稱新法之善。

 

先帝深知其詐,降詔逐之,其略曰:外要讜正之名,內懷朋奸之實。

 

天下聞者莫不稱當。

 

自此稍被疏外,故其害物之心包藏不見,而專以邪佞要結為事。

 

前年除太常少卿,為諫官劉安世所劾而罷。

 

今秘書少監與太常少卿均為清選,子韶才行與昔無異,執政大半猶是舊人,而用舍頓殊,理不可曉。

 

然臣聞安世所言,前後凡十餘上,然後従。

 

昔劉向譏漢元帝有用賢則如轉石,去佞則如拔山之言,後世猶且羞之。

 

今大臣獨于子韶遲遲不忍,臣恐拔山之誚,咎有所歸。

 

臣與子韶初無仇怨,獨為朝廷惜此過舉,惟陛下察之。

 

〈同上,卷四五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8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論韓氏族戚因緣僥冒劄子〈元祐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臣伏睹二聖臨禦天下,清心正己,未嘗以一毫之私,幹撓國家。

 

高氏、向氏子孫凡幾百人,其間得預美仕者蓋無一二。

 

惟聖心非不愛親戚,以祖宗社稷之故,退托不敢,是以天下協應,災害屏息,皆此之故也。

 

然臣竊見本朝勢家,莫如韓氏之盛,子弟姻婭,佈滿中外,朝之要官,多其親黨者。

 

昔韓維為門下侍郎,專欲進用諸子及其姻家。

 

陛下覺其專恣,即加斥逐。

 

其後宰相范純仁秉政,亦專附益韓氏,由此阿私之聲達於聖聽。

 

今純仁罷去未幾,而傅堯俞任中書侍郎;

 

堯俞與韓縝通昏,而素與純仁親厚,遂擢其弟純禮自外任權刑部侍郎;

 

曾未數月,複擢補給事中。

 

純禮門蔭得官,初無學術,因緣僥倖,致身侍従,與堯俞陰為表裏,惟務成就諸韓。

 

近日韓宗道自權戶部侍郎遷試刑部,於法經年乃得待制;

 

宗道之遷曾未三月,適遇青州闕守,特遷待制,出守青州。

 

人言沸騰,徐乃依舊。

 

其他韓氏親戚,度越眾人與優便差遣者,蓋未易一二數也。

 

是以外議紛然。

 

謝景溫、杜純、杜紘,皆韓氏姻家,堯俞、純禮,竊相擬議,欲相繼進此三人。

 

臣忝執法,陛下耳目所寄,只可先事獻言;

 

若候其事已成,徐加議論,則無及矣。

 

臣今謹開陳三人所為,具在貼黃。

 

伏乞陛下記錄臣言,徐察堯俞等所用。

 

若果如臣言,欲乞只作聖意卻之,實為穩便。

 

臣受恩深厚,不敢自外,冒死以聞。

 

貼黃:謝景溫在熙甯初,諂事王安石,任禦史知雜,為安石排擊正人,為清議所鄙。

 

及元祐初,韓維執政,擢知開封府。

 

維舊知開封分兩廂治事,景溫意欲諂維,複乞分四廂,無益有害,近已為朝廷所廢。

 

景溫先知瀛州,信事一女巫,及為京尹,與之往來,事之益謹。

 

至以其子弟為府中小史,出入用事,一府側目。

 

黨庇私匿,政事殆廢。

 

為言者所劾,即時被黜。

 

及範純仁用事,又百計欲引景溫為刑部尚書,亦為言者所劾而止。

 

貼黃:杜純、杜紘二人皆無出身,粗俗之人耳。

 

方韓維用事,欲改先朝斷案舊例,並従深坐。

 

刑部、大理法官及一時議者皆以為不可,惟純與紘素諂事維,盡力贊之。

 

維善其附己,故純以蔭補得為侍御史,朝廷察其奸妄,尋即罷去。

 

舊法,曾任侍御史非責降者,每遇大禮許蔭補,內中散大夫以上依見任人,朝議大夫依本官。

 

及紘詳定《元祐敕》,為純曾任侍御史而官止朝奉郎,即改舊法,于朝議大夫下添以下二字,意欲使純由此得奏薦子弟。

 

去年明堂,純即坐新條乞奏其子。

 

是時臣權吏部尚書,親見其奸,即申尚書省改正舊法。

 

按純、紘皆法官進用,不為不知條貫,至於添改敕文,以濟其私,其為欺罔,未見其比。

 

〈同上,卷四五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09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論高士敦向宗良劄子〈元祐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臣近奏論朝廷先除高士敦知邢州,向宗良繼有陳乞,朝廷為罷士敦而以邢州授之。

 

二人皆外戚之家,而奪一與一,於體不順,乞賜追寢。

 

經今多日,不見施行。

 

臣非不知宗良地勢親近,屢以為言,非臣私便。

 

然臣聞君子愛人以德,小人愛人以姑息。

 

今宗良托身戚裏,不患不富貴,不患無差遣,所患者不知禮義廉恥,直情恣行,日蹈尤悔而不知耳。

 

今若許令爭取士敦已授之命,不復辭免,習此驕獷,恬不知畏,則恐宗良滿盈速咎,其亡無日。

 

朝廷雖欲庇之而不可得。

 

臣為執法而不能禁以漸,豈愛人以德之謂乎!

 

今太皇太后雖欲深抑本宗,其於處己則為盛德,然以此禦下,似非愛人以德之義也。

 

今外人皆言隆祐之于崇慶,盡孝盡敬,朝夕無違,宗良所請蓋不知耳,若其知之,必將不許。

 

臣是以冒昧獻言,上欲以全兩宮慈孝之盛,下欲以成向氏廉退之美。

 

伏乞檢會前奏,早賜施行。

 

昔虞、芮爭田,質之于周,入境而遂以其所爭為閒田而去。

 

今若邢州之命兩皆不與,其於國體極為穩便。

 

蓋風憲之官,事有得失,不擇親疏,知而不言,則為失職;

 

言之不避,實召仇怨。

 

均之二者,寧臣自負,不敢負國。

 

惟陛下察之,幸甚。

 

〈同上,卷四五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0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論範純禮事中書省不應獨進熟狀劄子〈元祐六年正月。〉】

 

訪聞給事中範純禮,近日兩次奏乞外補。

 

第一次章既下,中書省吏房獨進熟狀,不允;

 

第二次方與三省同共進呈。

 

竊緣舊例,従官出入,盡系三省商量,然後進呈取旨行下。

 

今中書獨專其事,中外莫不驚怪。

 

雖第二次卻與三省共議,蓋知其已甚,故不敢再作。

 

臣忝執法,若喑默不言,恐今後朝廷紀綱日漸廢壞。

 

伏見門下、中書省如此等事,合與不合三省同共進呈?

 

如合系三省進呈,因何本省獨進熟狀取旨?

 

仍乞依理施行。

 

〈同上,卷四五四〉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0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劾朱光庭劄子〈元祐六年正月。〉】

 

竊見新除給事中朱光庭,智昏才短,心很膽薄,不學無術,妒賢害能。

 

本事程頤,聽頤驅使,方為諫官,頤之所惡,光庭明為擊之。

 

頤既以狂妄得罪,光庭本合隨罷,而因緣僥倖,會河朔災傷,遣之按視。

 

時本路監司、州縣並以依條發廩拯給,不至饑殍。

 

光庭既至,複令呼召上等人戶,強以積粟與之,多者至十數石,所費凡數十萬。

 

沿邊儲蓄為之一空,經今積年,猶有匱乏之患。

 

尋為禦史所劾,朝廷曲加庇覆,竟免於戾。

 

繼蒙擢用,常在言職,每月章疏,文理猥謬,士人無不掩口。

 

光庭亦自知人品凡下,專務仇疾勝己,如楊畏以母老,屢乞閑官,至今侍養不闕,而光庭誣其貪冒官寵,遂致母亡。

 

秦觀以文學知名,朝廷擢為太常博士,而光庭加以暗昧之過,欲遂廢棄。

 

朝廷知其誣罔,獎用二人有加於舊,而光庭事任如故,深以為怪。

 

昨者台諫論鄧溫伯事,言既不従,劉安世、賈易之徒,皆章疏絡繹繼上,而光庭畏縮惴栗,殆不能言。

 

及朝廷例皆遷補,諸人皆投劾引去,而光庭晏然就職,略無愧恥,據其人物鄙下,實汙流品。

 

況給事中專掌封駁,國論所寄,今朝廷以私光庭,上則污辱國體,下則傷害善類。

 

伏乞追寢成命,別付閑局,以厭公議。

 

〈同上,卷四五四〉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1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論中書舍人豐稷不宜掌誥劄子〈元祐六年正月。〉】

 

臣聞古之明主為官擇人,未嘗為人擇官,是以眾長並舉而百職皆理。

 

臣觀近日朝廷所用,或異於此。

 

施於閑局,猶或非宜,況中書舍人者,號令之所自出,前後所任,必取學問通博,詞章雅正,播之四方而不怍,傳之後世而無疑。

 

今豐稷之在此選,臣不識朝廷何以取之?

 

稷頃撰範純仁太原之詞,列四無乃〈無乃智名,無乃勇功,無乃咈眾,無乃廢備。〉

 

為趙卨延安之告,不識聲律〈朕之頗、牧,雖未在於禁中;

 

汝之功名,尚無愧於前人。〉

 

李憲之敘延福,有宜叨舊物之言;

 

湖北之賞戰功,有蓋不得已之語。

 

〈第爾旁勞,頌茲寵命;

 

蓋不得已,其懋承之。〉

 

至於其他乖剌,難以具陳。

 

如上所指,皆足以取笑多士,激怒勞臣。

 

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以稷當此任哉!

 

蓋稷之為人,本挾奸佞。

 

昔在小官,則以澹靖欺世;

 

及列近侍,無日不走公相之門。

 

頃為許將所援,擢之不次,及將以議論反復、心懷傾險得罪,朝廷不欲明示貶降,量加官職,以稷懷其私恩,不顧公議,曲加粉飾。

 

其尤甚者,至謂將養心以誠,嘉猷屢告。

 

若信如此言,則是陛下誤逐正人,稷雖封還詞頭可也。

 

既知公議難奪,而加以溢美之詞,瀆亂朝廷黜陟之經,動搖中外觀聽之實,才既鄙下,心複懷奸,久權外制,實恐害政。

 

伏乞特降授閑慢差遺,庶允公論。

 

〈同上,卷四五四〉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1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辨趙君錫等彈奏蘇軾劄子〈元祐六年八月四日。〉】

 

昨見趙君錫章,言臣兄軾交通言語事。

 

晚聞臣兄雲:實有此,然非有所幹求。

 

已居家待罪。

 

臣兄所以知朝廷文字,實緣臣退朝多與兄因語次遂及朝政。

 

臣非久,亦當引咎請外。

 

〈同上,卷四六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1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辨兄軾竹西寺題詩劄子〈元祐六年八月七日。〉】

 

伏見趙君錫狀言與賈易各論臣兄軾作詩事。

 

臣問兄軾,雲:實有此詩。

 

然自有因依。

 

乙丑年三月六日在南京聞裕陵遺制,成服後蒙恩許居常州。

 

既南去,至揚州。

 

五月一日在竹西寺門外道傍,見十數父老說話,內一人合掌加額曰:聞道好個少年官家。

 

臣兄見有此言,中心實喜,又無可語者,遂作二韻詩記之於寺壁,如此而已。

 

今君錫等加誣,以為大惡。

 

兼月日相遠,其遺制豈是山寺歸來所聞之語?

 

伏望聖慈體察。

 

今日進呈君錫等文字,臣不敢與。

 

〈同上,卷四六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2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因董敦逸章疏乞早賜施行劄子〈元祐八年三月十日。〉】

 

臣近以禦史董敦逸言川人太盛,差知梓州馮如晦不當,指為臣過,遂具劄子及面陳本末。

 

尋蒙德音宣諭,深察敦逸之妄,而以臣言為信。

 

臣德望淺薄,言者輕相誣罔,若非聖明在上,心知邪正所在,則孤危之蹤,難以自安。

 

竊詳敦逸所言,謂馮如晦事乃其前狀所言之一,則其餘事不可不辨,遂乞一一付外施行。

 

複蒙再三宣諭,以謂其他別無實事。

 

伏惟聖恩深厚,知臣愚拙,曲加庇護,仰涵恩造,死生不忘。

 

然臣忝備執政,知人言臣過惡而默然不辨,實難安職。

 

陛下愛臣雖深,而不令臣得知敦逸所言,臣竊有所未喻也。

 

若敦逸所言果中臣病,何惜使臣引去,以謝朝廷;

 

若敦逸所言非實,亦使臣略加別白,然後出入左右,粗免愧恥。

 

如不蒙開允,非所以為愛臣也。

 

所有董敦逸言臣章疏,伏乞早賜付三省施行。

 

〈同上,卷四八二〉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2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辨董敦逸所言劄子〈元祐八年四月。〉】

 

臣伏見監察禦史董敦逸上言近為川人太盛及差遣不公等,因言馮如晦緣翟庠推勘公事,枉陷徒配杖刑人數不少,系聖旨下禦史台取勘,更不候事了便除如晦館職,知梓州。

 

今來前項指揮,乃臣所言之事,欲乞朝廷引臣前狀,照會施行。

 

詳敦逸所言川人太盛,差遣不公,指以為言臣以不才過蒙擢任,敦逸若言臣名位過分,無補朝廷,即是公議;

 

今乃言川人太盛,顯是中傷。

 

朝廷用人自有資格,豈可為臣一人忝預執政,遂使川峽四路士人皆裁抑,令不得依本資差遣?

 

敦逸又言馮如晦差除乃臣言一事,以顯敦逸言臣非一,並未蒙降出。

 

欲乞早賜行下,令三省覆實其事。

 

若臣稍涉私邪,乞正國法;

 

若所言無實,亦乞辨明,免臣被曖昧之讒言。

 

臣竊見近日宰相已下,皆為陛下恭己責成,進退臣下,少有特出聖斷,悉付之眾議,動循典法。

 

以此每有差除,皆須眾人僉議方敢進擬,稍有異同,即不敢除。

 

惟是近日賈易、晁端彥差遣,及呂嘉問奏薦恩澤,眾議不允,遂有忿爭,因此宣傳,致被彈劾。

 

〈賈易去年十月十二日除京西運副,今年二月十八日與蘇州范鍔兩易,二十七日改徐州。

 

晁端彥去年九月六日知蘇州,五年五月八日自左司為發運,近日差遣未見。

 

呂嘉間去年十一月知襄州,未見奏薦事蹟。〉

 

除此之外,誰敢主張親舊過有擢用?

 

況馮如晦系東川人,臣系西川,鄉里隔遠,全非交舊。

 

昨來差除,蓋眾人謂其昔任禦史推直日,能不徇蔡確等意傾陷士人,為確所怒,因此流落,故有此命。

 

臣非不知翟庠公事未了,合少遲留。

 

只為翟庠公事,元系臣親舅之子程之邵按發,如晦以為深仇,臣以此須至稍存形跡,恐涉党助之邵裁抑如晦,故不敢異議。

 

方以周防畏避為愧,不知敦逸反謂臣曲庇如晦,事屬誣罔。

 

臣備位要近,誠不欲與屑計較是非,但恐讒口浸漬,漸不可長,伏望聖慈早賜施行。

 

〈同上,卷四八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3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雜文四首

【景靈宮修水渠祝文】

 

靈宇邃嚴,神明所搈,以時修舊,式業彝儀,涓此吉辰,用申昭告。

 

〈《聖宋名賢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七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4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雜文四首

【子瞻和陶淵明詩集引〈初稿節錄〉】

 

嗟夫,淵明隱居以求志,詠歌以忘老,誠古之達者,而才實拙。

 

若夫子瞻,仕至従官,出長八州,事業見於當世,其剛信矣,而豈淵明之才拙者哉!

 

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

 

古之君子,其取於人則然。

 

〈《梁溪漫志》卷四《東坡改〈和陶集引〉》條〉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4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雜文四首

【大悲圓通閣記】

 

大悲者,觀世音之變也。

 

觀世音由聞而覺,始于聞而能無所聞,始于無所聞而能無所不聞。

 

能無所聞,雖無身可也;

 

能無所不聞,雖千萬億身可也,而況於手與目乎!

 

雖然,非無身無以舉千萬億身之眾,非千萬億身無以示無身之至。

 

故散而為千萬億身,聚而為八萬四千母陀羅臂、八萬四千清淨寶目,其道一爾。

 

昔吾嘗觀於此,吾頭髮不可勝數,而身毛孔亦不可勝數。

 

牽一發而頭為之動,拔一毛而身為之變,然則發皆吾頭,而毛孔皆吾身也。

 

彼皆吾頭而不能為頭之用,彼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則物有以亂之矣。

 

吾將使世人左手運斤而右手執削,目數飛雁而耳節鳴鼓,首肯傍人而足識梯級,雖有智者,有所不暇矣。

 

而況千手異執而千目各視乎?

 

及吾燕坐寂然,心念凝默,湛然如大明鏡。

 

人鬼鳥獸,雜陳乎吾前,色聲香味,交遘乎吾體。

 

心雖不起,而物無不接,接必有道。

 

即千手之出,千目之運,雖未可得見,而理則具矣。

 

彼佛菩薩亦然。

 

雖一身不成二佛,而一佛能遍河沙諸國。

 

非有他也,觸而不亂,至而能應,理有必至,而何獨疑於大悲乎?

 

成都,西南大都會也。

 

佛事最勝,而大悲之像,未睹其傑。

 

有法師敏行者,能讀內外教,博通其義,欲以如幻三昧為一方首。

 

乃以大旃檀作菩薩像,莊嚴妙麗,具慈湣性。

 

手臂錯出,開合捧執,指彈摩拊,千態具備。

 

手各有目,無妄舉者。

 

複作大閣以覆菩薩,雄偉壯峙,工與像稱。

 

都人作禮,因敬生悟。

 

余游于四方二十餘年矣,雖未得歸,而想見其處。

 

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為道其所以然者。

 

且頌之曰:吾觀世間人,兩目兩手臂。

 

物至不能應,狂惑失所措。

 

其有欲應者,顛倒作思慮。

 

思慮非真實,無異無手目。

 

菩薩千手目,與一手目同。

 

物至心亦至,曾不作思慮。

 

隨其所當應,無不得其當。

 

引弓挾白羽,劍盾諸械器。

 

經卷及香花,盂水青楊枝。

 

珊瑚大寶炬,白拂朱藤杖。

 

所遇無不執,所執無有疑。

 

緣何得無疑,以我無心故。

 

若猶有心者,千手當千心。

 

一人而千心,內自相攫攘,何暇能應物。

 

千手無一心,手手得其處。

 

稽首大悲尊,願度一切眾。

 

皆證無心法,皆具千手目。

 

〈《蘇文忠公全集》卷十二〉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5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君子泉銘〈並敘〉〈殘存敘〉】

 

孟君亨之,篤學而力行,克有常德,信于朋友,一時皆稱之曰:此君子也。

 

因號之孟君子。

 

君通守齊安,其圃有泉,旱不加損,水不加益,因名之曰君子泉。

 

〈《百家注分類東坡詩集》卷二三〉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5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題跋四首

【題陳亞之詩帖】

 

轍頃在南都,傳道陳君以鹽鐵公詩草相示。

 

轍甚愛公詩之精,且嘉君之孝恭,不墜世德。

 

後六年,自歙州還京師,見君于酂陽,複出此詩為示。

 

不可以再見而不之志也。

 

丙寅正月七日,趙郡蘇轍題。

 

〈《式古堂書畫匯考》卷八《陳亞之詩帖》〉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6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題跋四首

【題唐懷素自敍帖】

 

世傳懷素書,未有若此完者。

 

紹聖三年三月,予謫居高安,前新昌宰邵君,出以相示。

 

予雖知其奇,然不能盡識其妙。

 

予兄和仲,特喜行草,時亦謫惠州,恨不令一見也。

 

眉山蘇轍同叔記。

 

〈同上,卷八《唐懷素自敍帖》〉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6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題跋四首

【與表侄程君觀子瞻遺墨題後】

 

政和改元辛卯歲正月,表侄都水程君自鄉里赴京師,道出潁川,為予少留。

 

出其先君懿叔龍圖所收亡兄子瞻及予昔日往還詩書四卷相示。

 

子瞻與懿叔兄弟相繼淪沒,今十餘年,遺墨如新,覽之潸然出涕。

 

予今七十三矣,不知異日尚獲相従見此否耳。

 

初四日,轍題。

 

〈《宋拓成都西樓帖》光緒間影印本卷末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7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詩三十六首


題跋四首

【馬知節詩草跋】

 

馬公子元,臨事敢為,立朝敢言,以將家子得讀書之助,作詩,蓋其餘事耳。

 

蚤知成都,以抑強扶弱為蜀人所喜。

 

然酷嗜圖書,能第其高下。

 

成都多古畫壁,每至其下,或終日不轉足。

 

蜀中有高士孫知微,以畫得名,然實非畫師也。

 

公欲見之而不可得。

 

知微與壽寧院僧相善,嘗於其閣上畫《慧遠送陸道士》、《藥山見李習之》二壁。

 

僧密以告公,公徑往従之。

 

知微不得已,擲筆而下,不獲終畫。

 

公不以為忤,禮之益厚。

 

知微亦愧其意,作《蜀江出山圖》,伺其罷去,追至劍門贈之。

 

蓋公之喜士如此。

 

陽翟李君方叔,公之外元孫也。

 

以此詩相示,因記所聞於後。

 

辛巳季春丙寅,眉山蘇子由題。

 

〈宋蘇籀《欒城遺言》〉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7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尺牘十一首


【與參寥大師書】

 

別後三承惠書,仍以佳篇為贈,而未嘗奉答。

 

雖見愛,亦當見訝矣。

 

然實以家私多故,袞袞至此,非敢慢也。

 

太虛書中具之,幸見亮爾。

 

承寓高郵精舍,彼有與往還,當甚為樂。

 

即日道體勝常。

 

所示詩卷,愈加精絕,但吟諷無已。

 

拙詩猶未暇錄,奉和一篇,殊無意思,取笑而已。

 

因風尚無惜音問,千萬順時保愛。

 

〈《聖宋名賢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尺牘•道釋〉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8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尺牘十一首


【與辨才大師書】

 

績溪蒙恩召還,將自宣城沿大江以歸,家兄子瞻以書告曰:不如至吳中。

 

迫于水涸,不能久留。

 

十月八日遊天竺。

 

子瞻昔與辨才師相好,今隔南山,不得見,乃作三詩以寄之。

 

〈同上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9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尺牘十一首


【與劉原之大夫二首】

 

○一北歸至許已半年餘,但未嘗作都下相知書,故音問缺然,想不訝也。

 

近承惠教,具審起居如宜。

 

奉別之久,企仰何勝?

 

千萬順時珍重,區區不宣。

 

〈同上,卷五○〉

○二先公深有謙德,不欲請諡,自是高節。

 

朝廷不忘舊德,舉行典禮,亦是美事。

 

君臣各伸其意,兩不相妨。

 

至於原之內承先訓,不敢陳乞;

 

固有君命,不敢隱藏行狀。

 

進退合禮,更無可疑。

 

若考功再有命,宜即錄與也。

 

況太常博士宋景年、考功高士英皆佳士,銳意撰述,幸勿疑耳。

 

宋、高二君皆當執筆者,恐悉。

 

〈同上〉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9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尺牘十一首


【與秦秘校二首】

 

○一昨日辱迂步,迫晚,不果従容,良以愧感。

 

新詩益清麗可愛,不肖者何足以當之?

 

欽佩,欽佩!

 

天寒欲雪,為況佳否?

 

〈同上,卷五四〉

○二前日不果従容,承誨示,重感怍也。

 

新詩飄然,益見高興。

 

但不肖者頗愧虛辱耳。

 

何時能再枉教,庶更蔔清論也。

 

傾企,傾企!

 

〈同上〉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19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尺牘十一首


【與某提刑書】

 

轍啟,頃承車馬按部,獲少奉談笑,殊慰傾瞻。

 

奉違未幾,即日不審起居何如?

 

轍幸此解罷,免于敗闕,皆出餘庇,感戴實深。

 

未遑走謝左右,惶悚可量也。

 

酷暑,千萬為時珍重。

 

謹奉手啟,不宣。

 

轍再拜提刑國博執事。

 

六月九日。

 

〈《秦郵續帖》卷下〉

作者: 我本善良    時間: 2013-2-4 19:20

欒城應詔集卷十二 補遺 尺牘十一首


【與王文玉書四首】

 

○一伏蒙賜教,恩勤曲折,有骨肉之愛。

 

蒙世不比數,何以奉承此歡,懷藏愧感,大不可言。

 

累日聒聒溷煩,仰荷眷與,不見瑕疵,又飲食之;

 

及其行,餉酒分醯,蒙被無已之惠,益多愧耳。

 

謹奉狀稱謝。

 

春寒,伏冀調護眠食,以須寵光。

 

〈《聖宋名賢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五四〉

○二道出貴郡,乃獲淹觀風度,實慰従來。

 

伏蒙大雅開接甚厚,小人何以得此!

 

薄晚奉被賜教承問,幸甚。

 

拙于謀生,至煩地主餉米,感愧。

 

匆匆稱謝,不宣。

 

〈同上〉

○三經宿,伏惟尊侯萬福。

 

比來奉承,勤款教諭,屬以風靜江平,伯氏堅約來日解舟,不審能曲聽否?

 

得指揮,今日得券給米,來旦得護兵聽行,以慰伯氏之意,何幸如之。

 

謹咨稟左右,惶恐,惶恐。

 

〈同上,卷五四〉

○四昨夜風靜,遂解舟泊清溪口,道遠不能入城,觀隨車歌舞之盛,徒對月舉酒,想見風度耳。

 

經宿,不審尊侯何如?

 

伏惟萬福,未申間泊銅官,古縣蕭索,尤思仰緒論。

 

謹奉狀承動靜,率易,惶恐。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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